不管周主子怎么来气了,晚霁那佛经也是要抄的。连抄了三日,即将收尾了,于是今儿天一亮她就取了佛经摆置于桌案上,袖口一挽提笔便准备开始。
晚霁的屋子在周从凛院子里,是东厢房,离得很近。早晨阳光照射进来,斜斜地铺撒在佛经上。
她堪堪落下一个字便顿住,莫名有些恍惚。
送这佛经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云游的衍岐大师。
她见过衍岐大师几面,不过都是从前陪着周夫人来参拜见着的。衍岐大师已过半百,他生得慈眉善目,许是真的得道高僧,看人时也是深邃清透的。
彼时她让余安等在山下,自个上了寺庙去,路过那桃花林时衍岐大师却叫住了她。
晚霁微微诧异,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碰上。
“施主是来寻佛经的?”他笑着问。
京城里传言说衍岐大师有通天之大能,可知天命。晚霁从前未见识过这位大师的手笔,不料现下他竟然直接点名了自己的来意,看来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她颔首着应:“衍岐大师这是云游回来了?”
衍岐双手合十在胸前,手腕间木色佛珠隐约泛了层光。
“正是。”他离她几步远,白色僧袍上有金丝银线勾勒着,玄妙不可直视。
“施主可要随贫僧坐坐?”衍岐目光平淡透着随然,仿佛是看空了一切。
晚霁愣了一瞬。
她微微福礼:“那便叨扰大师了。”
青林山的桃花林足足将整个山腰围了起来,桃粉一片。只是这桃花林太大,即便是来参拜的人也没人能将整片桃花林走过。
晚霁随着衍岐大师往前走,独有的桃花幽香萦绕在鼻尖,视线所及皆是一簇又一簇的花朵枝叶。偶尔听见几只鸟叫,而后便是轻风摇曳这山林的声音。
“施主待周公子倒是极好的。”衍岐只比她快一步,他行走时瞧着似乎有些章法,又似乎没有。脚下才过松软土地,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晚霁瞧了一会,面色不变地应道:“大师说笑了,这不过是做奴才的本分。”
衍岐目光落在远处,声音似乎一瞬间变得悠远起来:“施主可知,周夫人替你算过一卦?”
她眸光一凝,笑了笑问:“大师知晓?”
衍岐脚步不停:“是施主进周府的第二年。”
晚霁没料到周夫人居然会找上衍岐大师为自己卜卦,她抿着唇道:“倒是没听夫人讲过。”
卜卦。
晚霁眯了眯眼。
衍岐也没再说下去,只待走了一会,一座木屋便映入眼帘。那木屋并不大,外头圈了一圈栅栏,里头像是还有一方菜圃。
她抬脚进去,却见那院中的石桌上早已摆好了茶具,茶香混着桃花香,缓缓吸入鼻尖。
茶盏不过是普通瓷样,一左一右,相对放着。热气正散发出来,瞧着便是方煮好不久。
晚霁脚步一顿,衍岐笑了笑,抬手道:“施主请坐。”
晚霁敛了心神,端坐下来。
“施主不必多心,只是贫僧与施主有缘,今日才特邀施主前来。”衍岐见她眉眼带着探究,开口解释道。
“大师有话不妨直说。”晚霁抬眸瞧他,神色认真。
衍岐问:“施主不想问问贫僧关于那一卦吗?”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但晚霁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蹙眉:“那便烦请大师告知。”
衍岐道:“周夫人那年替施主问的是身世一卦。”
“施主应当也明白,你并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亦没有从前的记忆。”
晚霁垂下眼皮,扯了扯嘴角:“大师说的是,那大师算出来了吗?”
衍岐目光刹那落在她手臂间,复又笑道:“算出来了。”
她觉得身子有些僵硬。
“欢。”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晚霁猛然看向他,眼里具是愕然,她怔忪着,觉得喉咙发干。
“大师,果真是高人。”声音有些沙哑。
衍岐端起茶盏:“那年算出来,只有一个‘欢’字。”他抿了口茶:“只是前些日子似有感应,再替施主算时——”
晚霁紧紧追问:“大师可是已全部知晓了?”
“若是贫僧现在告诉施主,施主会如何选择?若是那背后牵扯甚大,施主可会后悔今日听信贫僧之言?”衍岐声音不大,却像是一字一句都敲击在她心上。
晚霁双手交叠着,她不自觉掐着自己,那样深的力道,皮肤见红出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没有言语。
衍岐放下茶盏,却是摇摇头:“贫僧算不出来。”
她蓦然抬首。
“施主的身世,贫僧算不出来。”
衍岐眉眼带着修禅之人宽和的温润,他微微笑道:“只是贫僧仍想告诉施主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