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的嘶声大喊中,长庚的脚步猛然顿住。
“公、公子。”良望向公子突然变得阴沉的脸,惊恐地要唤住长庚。
长庚突然侧身,拔出了良跟来时贴身携带的他的佩剑,大步朝着那个被人墙挡在人后的疯女人走过去,禁军散开,长庚目光一凝。
地上箕踞而坐着一个短褐脏发的年轻妇人,满脸脏污,满脸写着疯狂和快意。
长庚蹙眉,一剑抵住了这女人的咽喉。
“吾之剑锋,已数年未曾伤及人命,胡言乱语,终是要付出代价。”
他一脸不信,提剑欲刺。
那女人露出惊恐神情,大骇,面如土色,慌忙叫道:“我知道屈颂的秘密!公子勿杀我!公子勿杀我!”
长庚的剑锋顿在她的喉咙下三寸处,仍是一剑即可了结她性命。
良抱着酥糖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见过公子出剑的人都明白,这个女人四体羸弱,如公子长庚方才真的动了杀机,出剑之后根本不会有她说话的机会。但没有一个人敢说破。
就连公子也始终没有完全信任过屈先生。当然这是肯定的,屈先生是王上和王后弄来宫里的,时机和动机都非常可疑,公子与她朝夕相处,很难不发现蛛丝马迹。
长庚执剑俯瞰地面上惶惶不自安爬起,跪倒在他脚下的妇人。
禁军把灯笼提了过来,照在她的脸上。
满脸的脏污之下,依旧可以辨认出,这是一张熟悉的脸。
“吾见过你。”
长庚说道。
但他一时没想起来此女是谁,倒是一旁的良,大惊失色,忙佝偻着脊背跟随长庚身后,谨慎地提醒他道:“奴想起了,此原是优厘先生的女儿,当初也曾在宫里的。”
长庚经他提醒,便想了起来,蹙起了眉。
荆月慌忙爬起,两只布满血污的手掌不住地摇动,似乎正要抱住长庚的腿求饶,担忧不敢碰了贵人裳服,瑟瑟缩缩不停。
长庚冷冷道:“你知道屈颂何秘密?”
荆月仰目望了眼长庚,被他眸中黑沉所迫,半点也不敢与之对视,忙又把脑袋低了下来,哀告道:“公子,你身边之人,优人屈颂,她以女子身份,扮作男人,待在你身边!”
长庚顿时僵住,呼吸也随之凝滞。
“公子,你的屈先生,是个真真切切的女人!我与她相熟多年,自幼一起长大,她身上一切体征我都知道!”
长庚僵住的身体半晌没动,街巷的冷风吹来,拂动了长庚颜色殷红的广袖,鼓入了袖中吹在手臂上,他恍然回身,剑往上提了三寸,顶住了荆月的下颌,他喝道:“你敢胡言乱语,吾不杀你,毁你容貌!”
晋公子见多识广,知道这招对审讯女人而言对最好用的。
“公子长庚,难道你不会心生动摇吗?”
她仰着脖子,既惊恐,又非要把这挑衅的话继续说下去。
“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觉得不对劲吗?你动心了?可我就要告诉你,你被她骗了!她根本就是个女人,这一切都是晋侯和王后设下的骗局,她为了荣华富贵心甘情愿地到晋宫里骗你!”
长庚暴怒,“鬼话!她难道不怕一死?”
世人皆知公子长庚最忌欺瞒,难道她就不怕事情败露之后难逃一死?
他的剑锋又挺进了一寸,已刺入荆月的皮肤。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荆月就算再畏死也只能一往无前,继续说下去:“因为王后事先答应了保下她!公子长庚,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王后对待区区一个优人,格外地亲厚吗?这没有问题吗?”
长庚已经濒临爆发,右臂青筋毕露,凤目凛然,手中的剑掌握着这疯女人的生死。
可是现在,他恐怕比这个女人还要不安,他甚至执剑的手都在发抖。
她在说什么胡话?他的小东西,他的阿奴,是个女人?
这怎么可能?
他无数次期望是这样,但最后都深深否定。
若是,那岂不是意味着,屈颂从入宫到现在,这近乎一年的时间里,她从头到尾都在欺骗自己?
他身边有朝夕相处的人不去相信,为什么因为这疯女人短短几句话,竟然心生动摇?
他确实是不该。
长庚咬牙,一脚踹中荆月的腹部,把她踢翻在地。
“滚!”
他转身就走。
禁军随着晋公子收兵,齐整地发出铠甲碰击的脆响。
良亦步亦趋跟着,半个字也不敢说,大气也不敢喘。
他心里无比震惊,起初也是决然不信,但到了这会儿,人冷静下来之后,反倒清醒过来,登时背后冷汗涔涔——荆月所言极有可能是真的!
不说公子,就连他都已经发现了屈先生身上有着种种可疑之处,他一直便觉得先生不像是男子,可耽于公子之威,这话并不敢提起。何况这个荆月是荆厘的女儿,屈先生则是荆厘的弟子,她们自幼相熟,同卧同起,岂能分不出男女雌雄?荆月如今冒死而来,绝没有道理是要欺骗公子,因为是男是女,脱去裳服便可分晓,极好印证,她没有任何必要说假话。
越想,良便越是觉得这是真的!他的冷汗越聚越多,从额头沿着颧骨不住地滚下。
身后,那个女人仍然在嘶声地喊着:“公子长庚!你难不成愚蠢至斯,分不出阴阳!我敢说你从来没有脱下过屈颂的衣裳看过!”
长庚的脚步猛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