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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刻薄贝勒恶宴刁客 硬弓射鸟鞭骡马惊(1 / 2)


x 调胤禛胤祥入京用的是毓庆宫太子廷寄早三日前已经飞递桐城。安徽省上至巡抚将军下至县令司牧无不以手加额口虽不言暗自庆幸——这两个无事不管见树踢三脚的阿哥爷终于要回北京了。官场的事无秘密可言于是巡抚衙门早早会同安徽将军行辕连同布政使、按察使各开府大吏纷纷递折子请领差早日移驾省城安庆明面儿上说“诸多公务赖请四爷十三爷代禀太子千岁”其实是想“一杯水酒”送神赶鬼把两个煞星早早打发回京完事。

“安庆府今儿来了个摇头大老爷”胤祥在签押房布置好请筵盐商的事急急赶回后衙书房一见胤禛便笑道“说是请安其实我听着是奉了他上司的宪谕要催着我们去安庆。真不知我们在这碍着他们什么事了比皇上还急着叫我们回京!”

胤禛正在看户部转来的清欠条陈片子。年羹尧侍立在侧胤禛看一件递给他就在上边加盖胤禛的小印。其时正是六月溽暑难当但胤禛穿得一丝不乱年羹尧也只好官帽靴袍周正齐楚尽自屋里四角都放着冰盆依旧热得一身燥汗。眼见胤祥葛袍芒鞋长辫盘顶一身短打扮几乎是赤膊年羹尧不禁欣羡地看了胤祥一眼却没敢言声。听了胤祥的话胤禛没说话一份一份折子都看完了才道:“他们是想烧香送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方才高福儿说凤阳与盐商勾结私吞盐税的县令已经拿到这场聚银子的鸿门宴也就好开场了。安庆这群混账行子无非收了盐商的贿借着旨意压我上路。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用狗儿的话说就是不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说罢一笑呷了口茶晃了晃手中一份折子又道:“羹尧你这份整饬盐政的条陈写得呆了些。北京昨日寄来一份是邬思道先生草拟的我想就用他的。”年羹尧素以文武兼备自负不禁脸一红忙躬身道:“奴才的能耐爷最知道邬先生当日有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号必定好文章!”

“是不是从前四哥说的那个邬先生?”胤祥见年羹尧难堪便道“如今到了四哥府?”胤禛微笑着点点头冲里屋大声道:“戴铎你出来把那篇策论读给十三爷听听。”

戴铎在里屋正誊写文稿一迭连声答应着出来手里拿着几张薛涛笺向胤祥打千儿请了安清清嗓子读道:

臣胤禛谨奏:盐之一道朝廷之所谓“私”乃不从乎公者也;今官与商之所谓私乃不从乎其私者也。近日皖浙新规土商随在设肆各限疆域。不惟此邑之民不得去彼之邑即此肆之民亦不得去彼之肆豪据垄断朝廷实受其害。漏数万之税非私而负升斗之盐则治之国典械之刑狱。今大法绽露四出私肆通官而横行无忌是为大盗逍遥而专杀贫难之民!上无慈惠周密之法而听奸商肆虐官于春秋之节受其斯须之润而置王章于不顾。若不及早整顿日变月诡则朝廷之盐政废矣……

“等一下。”胤禛忽然摆手道目光向门外看着众人看时却是狗儿和坎儿带着那条叫芦芦的狗从二门进来后边还跟着翠儿。这三个孩子到了桐城就要胤禛兑现诺言要回家乡。胤禛虽然舍不得却不愿在下人面前落个失信的名声心知他们必一去不返还是赏了些银两资助他们去了却不料两个月的工夫又都自己返回。

三个孩子穿的都是走时的衣裳虽不破烂油渍汗浸的十分埋汰只脚底下的鞋开帮脱底不成个模样。看上去他们气色还好脸上表情羞涩忸怩还夹着不好意思见胤禛注目盯着一个个低着头蹭进来就门口跪下了六只大眼睛互相望望还是狗儿先开口龇牙一笑说道:“四爷我们回来侍候您老人家了……”胤禛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却冷冰冰说道:“我没有说过还叫你们回来。我有规矩不收留叛奴。”说罢也不理会三个孩子却对年羹尧道:“邬先生这个策论可当一篇盐**。有一层意思他没有明说如今私盐巨商划地为界与官相通明日就敢占山为王!前明高大起、黄任秋乘乱而起十日之内便自称侯王不单是国家少收几个钱的小意思。何况现今国库空虚钱的事也不是小事!”

“是邬先生之见十分透彻。”年羹尧忙赔笑道“公中之私私中之私纠葛纷乱害不可言。”

胤祥眼见三个孩子羞得无地自容因近前问道:“你们不是都要回去种地么?家里出了什么事大热天儿这么远的路赶回来?”一句话触了几个孩子隐痛坎儿嘴一咧“呜”地放声大哭狗儿眼泪成串滚落下来翠儿已是哭得伏地不能抬头。这一突如其来的嚎啕引得院里的亲兵戈什哈都探头探脑往屋里瞧连胤禛也怔了。

“没有……地了……”坎儿哭得咽着气说道“大水冲了地界家里没了长辈。龚家……老爷早就从外地招了难民霸了田都租了出去……这世道没道理……没路走……”

胤禛的心不禁一沉。胤祥咬了咬牙问道:“他霸你的地宝应也是朝廷管你们不能告么?”狗儿泣道:“官凭印信地凭契我们从水里逃出去谁家还能保住地契?就这么叫人家欺负……”说着几个孩子又放了声儿。高福儿在后院听见忙赶过来呵斥道:“四爷正在和十三爷说大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就进来嚎丧?”胤禛待他们渐渐住声立起身来踱了两步转身道:

“你们不要哭了我收留你们。”

三个孩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连高福儿、戴铎也怔住了这位从来说一不二的皇子今儿竟破了例!正诧异间胤禛伸出两个指头说道:“你们要记住四贝勒府是阿哥里头规矩最大的进门不容易出门更难。既来了就预备着老死在我府。”他屈下一个指头说道:“我吩咐差使历来只交待一遍没听清当面问。差使办走了样儿没有宽恕没有第二次悔过。这是一。”

“第二”胤禛眼中闪着寒森森的光“人人知我秉性刻薄你们得敬重我这秉性。我讲究一句话:辜恩负主的事再小我也难容;不欺主无心犯过再大的事我也不究——戴铎、高福儿你们跟我有年了你主子是不是这样儿的?”戴铎、高福儿深知这都是实情有心顺着话颂圣但胤禛特别忌讳当面奉迎拍马只得老实答道:“是!”

胤祥却是洒脱性子因见高戴二人哼哈二将似的绷着脸三个孩子直瞪瞪盯着胤禛因呵呵一笑说道:“你们别犯傻四爷赏明罚重这不是贵重秉性?是你们祖上有德才攀上这样的主子!你看看这个年羹尧放出外任才几年如今已是参将戴铎也在吏部注册要放外任官高福儿一年的收项只怕比得上一个知府!愣什么他娘的还不赶紧磕头谢主子换衣服填肚子是正经!”一席话说得胤禛也破颜一笑见三个孩子磕了头颔首说道:“狗儿坎儿进我的书房捧砚翠儿留给福晋使唤。高福儿带他们去吧年纪都还小不要拘管得太紧。”

“四爷”年羹尧瞟了一眼日头已过巳时因赔笑道“盐商们都已叫到城隍庙安徽布政使里的两个道台已经等在那里咱们该动身了。”胤禛嗯了一声戴铎忙进里屋取出两套皇子冠服张罗着哥俩更衣胤祥虽不情愿也只好罢了。

桐城城隍庙离着钦差行辕只里许地远。费时三个月从全省各地请来的盐枭早已等在城隍庙前大照壁旁。这些人虽然平日割据一方自有巢穴相互之间声气相通间有照应所以都很熟识心里都明镜一般知道四皇子筵无好筵却都没想到胤禛会选这么个地方请客怀着鬼胎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安徽布政使下头铸钱局的道员柳祺和盐道陈研康都是资深老官知道胤禛胤祥都是康熙的爱子太子的心腹手足性格乖戾不入常情都不敢说什么坐在专为他们设的凉棚下只是吃茶沉吟。柳祺和陈研康主管通省银钱盐政心里当然盼着两个金枝玉叶替他们整整这些盐狗子但安徽盐商不但平日和巡抚将军衙门过从甚密早已一鼻孔出气。单盐商里为首的任季安现就是九阿哥胤禟门下任伯安的嫡亲四弟都是“八爷党”的钱袋子所有盐商都以任季安马首是瞻即便是胤禛胤祥也不能不心存投鼠之忌因此今日这事弄不好就要磨盘压手倒霉的还是小官……陈研康想着不由瞟了一眼不远处坐着闷头吃茶的任季安见那张团脸上眼泡下垂毫无表情不由心里一悸回脸刚与柳祺相对忙都闪了开去。众人正没做理会处便听盐商们一阵骚动有人嚷着“四爷和十三爷驾到了!”

“四爷来了”任季安也站起身来沉着地对围在身边的几个盐商道“咱们也迎迎。”说罢便带着五六十个衣色杂乱的盐枭迎出照壁一排一排跪在柳祺陈研康身后。眼见气度沉着的胤禛和一脸漫不经心的胤祥次第下了杏黄大轿穿着石青团龙通绣蟒袍戴着红宝石东珠二层金龙冠一大群太监、亲兵、戈什哈簇拥着迤逦近前任季安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慌乱:他倒不是出不起这点银子只要他带头认捐十万盐商们再疼也得拔毛百十万银子须臾之间就凑齐了。但哥哥任伯安信里说得明白一是不能破了这个例倒了九爷的招牌;二是八爷说了不能让四爷再往太子爷脸上贴金。但今儿这势头这排场自己应付得下来么?正胡思乱想间猛听炮响三声柳陈二人已是请过圣安。

胤禛答了“圣躬安”呆着脸一笑对众人说道:“这么热天儿生受你们等了。今儿我请你们的客却是要与虎谋皮要劳诸位破费了。”胤祥咧嘴无声一笑将手一让说道:“四哥走前头。筵席就设在十八地狱廊前。满院都是树凉爽得很。”胤禛略一会意便率先进庙后头扈从和官员盐商亦步亦趋地跟定了进来。一进庙便觉与外面迥然不同一溜石甬道两侧柏桧森立遮天蔽日阴冷浸人一座座神道、灵绩、功德、述异石碑参差林立死人脸似的又灰又白。胤祥心下暗自掂掇:四哥整治这些人真挖空了心思!想着便听胤禛格格笑道:“这副楹联是方苞题写的好一笔字!”众人抬头看时却是:

呀!暗室亏心巧取豪夺带来几何玉女娈童财货金帛?!

喂!神目如电敲骨吸髓取去多少身家性命人肉膏血?!

任季安看时盘虬石柱一笔颜书朱红大字果真墨渖淋淋仿佛人血还在往下滴淌竟不自禁激灵一个寒颤却听胤禛说道:“戴铎回头叫人拓下来带回北京。上次皇阿玛还说要看看方灵皋的字来。”

于是众人接着往里走。进了二门早有贝勒府的侍卫们迎出来禀道:

“四爷十三爷筵席就设在那边廊下。请爷和各位大人绅士入席。”

胤祥看时果见一溜游廊下齐整摆着十桌八宝席面水陆果珍、鱼鸭鸡肉一应俱全。只廊边木栅后全是泥塑的十八地狱刀山油锅斧钺炮烙种种刑法俱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监刑无数狞恶小鬼将种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贪财杀生、淫恶**之辈脖子上挂了罪名签按着头有的刀劈有的索绊有的火烧有的水煮有的磨压有的油炸……阴惨惨逼人毛发。胤祥在阿哥里号称“拼命十三郎”最是气豪胆大倒也不在意看众人时却都是脸若死灰哪有心景吃得下?胤祥一回头见狗儿坎儿也混在长随里看热闹便叫过来小声道:“你们也凑个热闹解解馋!”狗儿扮个鬼脸只“嘻”地一笑没言声。

“诸位!”待人们纷纷入席坐定胤禛带了胤祥坐了首席环视众人一眼。他的神情突然变得随便了些笑着说道:“今日这点菲酌全是从我俸银中备办的。当然这也是民脂民膏却是十分洁净。今天这个地方洁净饮食也洁净可以放心尽量地用。我是信佛的人极少茹荤酒今儿也破例饮一大觥!”说着端起杯来一举道:“请二位大人请!”自己先一饮而尽众人一齐起身将门杯饮了便听胤禛又道:“十三弟我不胜酒力你代我多劝大家几杯。”

胤祥答应一声满脸阴笑轮桌劝酒一头走一头大声说道:“好我代四哥行酒让到即饮。我是个带兵的阿哥行伍里滚出来喜欢军令行事有逃酒的规避的我要提耳灌酒!”众人见他昂首挺胸雄赳赳斗鸡一般谁敢违令尽是安庆老窖酒烈性十分也只好依命从事。任季安躲在第七桌见胤祥一路行酒过来心里暗自打着主意笑着起身道:“十三爷上回九爷府来信还说到爷喜欢好兵器九爷叫小的给爷物色。特地请江西号上锻了两口宝剑进上去不知爷赏收了没有?”“哦那两口剑原来是你孝敬的?”胤祥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在这里也会碰见八阿哥的人随即笑道:“那太好了原来这里头还有咱哥们的门人!既如此你更该为国效力捐他二十万如何?”说罢一饮也不等任季安答话径自移步去了。首席上陪坐的柳祺陈研康听得解气一会意举杯一碰各自饮了稳着心神看这场恶宴。

“不要吃枯酒”胤禛突然大声说笑着道“快奏起乐来!”此时各桌让酒已近尾声座中人渐次活跃起来嗡嗡营营人语嘈杂听得这一声忽地又静下来便听乐棚那边笙簧齐奏十几个乐户随调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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