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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大觉寺虚情哭假友 畅春园贤臣说弊政(1 / 2)


x 家人们谁也不防平地里会突然冒出个陌生人哭灵。惊愕相顾间李绂一手执黄表纸、一手托着挽幛奔至灵前扑身拜倒在地已是哭得软倒:

“梅清兄啊!我来看你来了……”李绂涕泪滂沱泪如泉涌“原与你约定今秋西山登高饮玉泉水看晚枫林羁旅抵足剪烛论文。你何因弃我而去?你醒一醒……回头看看李绂你答我的话呀?……”

他跪在柩前边诉边哭哀切痛不欲生棚里棚外悲风袅袅、凉雨潇潇更增苍凉之气看得人无不凄然泪落。邬思道先是一阵茫然略一忖度顿悟此人奸诈鬼蜮伎俩翻新竟假扮这出苦戏来撞张廷玉的木钟以天分心地而论足令人不寒而栗——想不到恂恂儒雅状若处女一个翩翩书生竟有如此手段!正没做理会处转脸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由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扶着旁边簇拥着三四十个老婆子丫头迤逦过来。管家低声咕哝了一句“老爷也来了!”便上前打千儿请安道:“奴才给老太太、老爷请安!”邬思道便知这个白净面孔、一身月白竹布长褂的中年人就是权倾朝野的天子幸臣、上书房行走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太保兼内阁大学士张廷玉了。

那管家给老太君和张廷玉请了安瞟一眼李绂正要说什么张廷玉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言语只扶着颤巍巍的母亲站在一旁沉吟。

“梅清兄……”李绂哭得脸黄黄的不疾不徐泣声说道“英灵不远琴台知心吾有数语叮咛送君夜台之行——”说着从怀里取出十两一锭银子颤抖着手放在灵案上躬身又是一拜吟哦道:“维大清康熙四十六年仲夏六月八日金陵书生李绂仅以心香一瓣陌钱两束豪雨之泣素幛之挽告祭于亡友梅清献台之前。吾兄之生也金车之富勋门之贵簪缨之华紫藻之懋;而乃怀素含清超然雅流倜傥淡泊冲谦飒然林下之风。以辛夷露申之资兰蕙菊芳之贞虽竹之风节梅之芳冽桂之倩姿月之寒华不足喻也。仆以潦倒之身菲薄之才含霜之衰草带病之枯木一遇于莫愁之畔再逢于鸡鸣之寺遂蒙阮郎之青目而得侍于子期之琴台!……忆兄交初即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虽遇尧天舜地之盛空怀济民之志内乏治世之术恐难遂平生之愿!’斯言如陵虚怀若谷仆虽不敏中心佩服以为当今士林子弟芸芸稀见茂才清德者也……”

他琅琅成诵毫无拘滞:自己怎样结交张士平二人如何臭味相投又是这般如此相约同游京师。如今高山犹在流水无情丝弦一断空余梦魂碧血淌尽蝴蝶重来……说到痛处拊心疾首攒眉扼腕字字句句椎心泣血倒把众人听了个愣。邬思道也不禁掂掇:此人古文做得很看得过。怔忡间李绂文章已做到尾声只见他含泪向天娓娓而言:“……今五弦尚在秋鸿何处?白云深处黄鹤杳然!追思前步瘦马西风咸阳古道趑趄难行……天耶天乎!何夺吾良友而存粗材村质于斯世?心痛无声泪血有干伏地泣问天亦无语!……伏惟尚飨!”吟到此处结篇李绂叩了三个头已是气断声嘶。家下人虽不懂他的那些文话见他伤心至此早已一片声陪泪啜泣。

张廷玉想起不应因一个青楼女子痛责爱子至使老母伤情膝下寡欢听着这撕肝裂心的诔文句句惊心字字夺魄哪里耐得住泪水走珠儿般夺眶而出。李绂却全不理会怔着起身来向守在灵前的管家一揖说道:“这是梅清兄在南京借给我的。他说过不要还我也原想用它沽酒与张兄共饮……唉……烦你买一坛酒埋……埋在他的坟侧吧……”

“这是士平的朋友?”老太太转脸问张廷玉“你认识么?”张廷玉摇摇头躬身说道:“儿子不认识——难得这孽障竟有如此之友!”老太太满面凄容滢滢欲泪一转脸见李绂要走便抬手道:“那位先生请暂留步!”李绂站住脚矜持地过来向老夫人长揖道:“老人家您叫我有事?”

老夫人上下打量他时神清气秀弱不禁风宛然便是自己夭折的爱孙不由长叹一声问道:“你是士平的文友?”

“嗯。”李绂点点头差点又哭出来“在南京认识的。”

“士平在南京只两个月。”张廷玉皱着眉头道“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也算不虚此行。”他毕竟谙知世故心里对这事多少还有点疑惑。李绂淡漠地答道:“交友之道以气相通以声相结倾盖可以如故岂在时日长短?”张廷玉听了心里一动茫然看着儿子的“朋友”一时竟无话可说。

李绂进前一步问道:“尊驾是……”

“我是梅清的父亲。”张廷玉看着棺材目光中的神气仿佛要呼唤自己的儿子起来良久才黯淡下来。李绂痛呼一声:“世叔!”却一个字也接不下来只是掩面痛哭。张廷玉知他是对自己有所责备又避着尊讳不能出口心下越发感念这孝廉知礼也自无言垂泪。老太太在旁抚着李绂肩头哽咽道:“真真是个知礼的!——你是进京应试的吧?”

李绂也答不出话来只呜咽着道:“是……”叩了头起身拭泪。老太太道:“张家这三个孙孙我最疼怜的就是士平不想我白发人倒先送了他去!廷玉我看这孩子孝义两全又和士平要好既是来京应试何妨就住到咱们府里读书?他大哥二哥闲常一处也能一起会会文儿……”

“老太太!”张廷玉忙躬身赔笑道“儿子也是喜爱文士的。不过这位李先生既是来应考理应回避住在府里不相宜。既然母亲有这个慈命儿子想不如住到我们家庙里读书。考过之后无论中与不中都好有个照应外人也说不出什么——朝廷今儿已经有旨叫安徽的四爷和十三爷回京秋闱只怕二位爷也要主持呢!”

老太太不禁一怔:这里人多儿子不便说什么但四阿哥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都是出了名儿的尖酸刻薄人张廷玉处高身危思虑周详不为无因想想说道:“那就依你吧。”说罢便命人打道回府李绂自然也跟了去。

邬思道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后院才发觉雨早已停了天色透白发亮。性音不知去了哪里只田文镜抱着一本书歪在墙边齁齁地睡着。屋子里空落落的邬思道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寂寞。原来觉得可亲可敬的田文镜顿时也有了一层淡淡的隔膜。他冷峻的脸上像挂了一层霜沿着贴墙的石碑一块一块十分仔细地辨别着上面的字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寺里钟响是午斋的时候了外边传来人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着:“就在这里就在这屋里!”说着便有十几个人连说带跑一拥而入。睡梦中的田文镜一撑坐起揉着惺忪的眼问道:“这是怎么了?失火了还是起反了?”邬思道一眼看见张贵夹在人群里瞪着眼盯自己顿时脸色雪白:金玉泽到底放不过自己寻上门来了!

“就是他!”张贵棱着眉恶狠狠扫视了一眼屋子指定邬思道道“**主母不从上吊自尽偷偷藏到庙里——啊哈!你瞪我做什么?你这八辈子不得发迹的野杂种不知道人生三尺世界难藏?我还以为你远走高飞了呢原来还是叫我家太太冤魂缠定了——你做的事人能容天也不容放屁手掩你往哪里走?”邬思道听得头嗡嗡直叫双拐一丢便瘫坐下去口中喃喃道:“她死了……她死了?兰草儿死了……”

张贵哪里由他分说一声“拿!”几个长随早如狼似虎扑了上来套着绳子便将个毫无反抗能力的邬思道捆得米粽似的拖起来正要走惊怔了的田文镜却清醒过来手一摆大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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