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找到了,整个府邸上下都松了口气,安阳城内的戒备却未曾松,拿着赵浮云的画像继续搜索。
林然回来睡了三日,没有醒,穆能被女儿说了两三,耳朵几乎生了茧子。
他端着酒盏坐在厅里,大口喝了一盏后,大步离去,也不知去了何处,穆凉打发人跟着,请来崔大夫:“人再不醒,会不会出事?”
“她那是累得不行,休养生息,不会出事。”崔大夫不知她的意思,抬首又见她难得显出愁苦之色,方想起这个病人与众不同,试问穆凉:“你怕她将你忘了?”
穆凉沉默。
崔大夫与她相处数日,知晓她不爱言辞的清冷性子,对小东家才会和颜悦色,当即就道:“就当是考验一番,四五日不见你,若真忘了,也说明她的记忆没有进步。”
穆凉愁苦,她不想要这番考验,也明白父亲将她打晕,也是怕人再跑了,到时误伤。
崔大夫没有安慰人,诊脉后就走了。
穆凉一人坐在屋内,望着榻上安静沉睡的人,忍不住去揪揪她耳朵,眼眶微红,低语道:“你若忘了,我便随父亲回洛阳,将你一人丢下,我还有至微呢。”
她还有至微。
至黄昏时,林然在辗转醒来,穆凉惊喜,让人去准备汤药与粥食。她忐忑不安地凝视榻上眼眸微睁的人,半俯身,摸着她额头:“小乖,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初醒的人仍旧处于迷茫中,在穆凉的凝望下,她翻过身子,伏在榻上,摸着自己的肩背,嘀咕几句:“好疼、疼……”
那日从墙上摔下来,起初疼了一阵,就不再疼了,又睡了几日,感觉将全身的痛觉都点燃了。她抬首望着穆凉,眸中弥漫着水雾,穆凉屏住呼吸,害怕她开口问她是谁。
林然只顾着喊疼,穆凉一颗心揪在了一起,顺着她的手给她摸了摸,又道:“饿了吗?”
无人应答,她不急,扶着人半坐起来,林然似傻了一般,呆呆的看着她,穆凉心颤得厉害。
林然歪了歪脑袋,靠着她,唇角抿得苍白,目光落在她袖口处,见到‘凉’字后,缓缓吐出一个迷茫的称呼:“阿凉。”
“嗯,在呢。”穆凉的心忽地放下,见她疼得皱眉,与从昭狱回来的神情无差,扶着她喂了些水,想起她几日没有吃东西,唤来婢女,接过白粥,道:“吃些东西再说话。”
林然木然地张开嘴巴,配合着穆凉咽下口中的粥,吃了几口就摇首不吃了。
穆凉不逼她,将人放下,欲回身时,被她抓住衣袖。
她见到那只苍白无力的手不停地磨着袖口的‘凉’字,心中一暖,笑着坐下,握住她的手:“怎地不说话了?”
“阿凉、我记得你、不记得我、我是谁?”林然看着那字,脑海了只有阿凉两个字外,都是空白的。
这样的记忆极为奇怪,记得旁人,却不记得自己。穆凉摸着她的后颈,触及伤处,她忍不住瑟缩下。穆凉顿住,道:“无妨,记不住,我慢慢告诉你。”
崔大夫半晌后才来,慢吞吞地,见到林然后,先道:“我是谁?”
林然摇首,他叹气,指着穆凉:“她是谁?”
“阿凉。”林然神色带着疲倦,倚靠着穆凉,手被穆凉抓在手心里,她感觉到一阵困意,想睡又舍不得睡。
这与往常一样,崔大夫也未曾奇怪,他伸手探脉道:“那你自己是谁?”
“不知。”林然坦言。
“你记得她,不记得你自己?”崔大夫怔怔地看着她,觉得奇怪,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讪讪地闭上嘴巴。
崔大夫知她身上有外伤,调制了些药膏,见她病得奇怪,就提醒穆凉:“以后别打脑袋了,再打,脑子就真的坏了。”
穆凉应下了,让婢女去拿药,自己陪着林然,唇角弯出浅淡的弧度,“小乖,这几日的事可还记得了?”
“什么事?”林然疏离地看着穆凉,小乖两个字似有些熟悉,或许是她的名字。
穆凉不问了,将她放下来躺好,见她一直捏着她的袖口,依旧坐了下来,温声道:“喜欢这个吗?”
“觉得熟悉。”林然摇首,一趟下来就觉得后背疼,翻过身子,趴在榻上,道:“我身上很疼。”
“第一次听你喊疼。”穆凉打趣,等着婢女送伤药来,让去备了热水给她擦洗。林然就这么望着她,似是对她陌生,似是不舍得挪开眼神。
穆凉看不清她的情绪,俯身望着她:“为何盯着我?”
“你的名字很熟悉……”林然不知如何形容,托腮看着她。
穆凉陡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只记得阿凉两个字,不记得阿凉是谁,记其名罢了。或许这就是心中的执念胜过记忆,她释然一笑:“不记得也无妨,慢慢来,你只需记得你我成亲了,就成。”
林然不语,趴着不动了,那人热水氤氲中拧干帕子,眸色若冷水,性子却如温水,差距太大,她不觉道:“你很美,都不生气的。”
按理她将她忘了,应该生气才是,至少会皱皱眉头,但是她没有,就像是泥人般,毫无气性。又是云中走出的女子,高洁之美,让她自惭形秽。
听她夸美,穆凉无声一笑,似害羞似满意,林然歪首盯着她看,又道:“你害羞了。”
言语之间正经,并无亲昵,夸赞出自内心,让穆凉不知是喜是愁,拿着帕子也不知该不该给她擦。她恍惚遇到再次变了性子的小乖,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
她停顿下来,道:“你对我,是何感觉?”
林然一怔,“感觉?”
穆凉点头:“是欢喜还是厌恶,是想亲近,还是拒绝,亦或是信任还是猜疑?”
她极为正色,与方才的温柔判若两人,林然失望,她还是喜欢温柔的阿凉。她扬首,道:“我、对你、是信任的。”
她不谈欢喜、不言亲近,穆凉心思细腻,如何不懂她的意思,心中说不失望也是假的,她将帕子递给林然:“那你自己擦擦。”
林然不动,开口道:“你生气了?”
她是不记得往事,不代表不会察言观色,尤其是阿凉唇角的笑意敛去,就像对一生人般。她下意识道:“我惹你生气了?”
“嗯,生气。”穆凉坦言,对上她清澈的眸子后,忽而生起一阵疲惫,或许她无法忍受林然对她的疏离。
曾几何时,她想过,同林然成亲后,林然若喜欢旁人,对她疏离,她大可去陪伴青灯古佛,如今觉得,那样的想法可笑又可悲。
她连林然的疏离都接受不了,陪伴青灯古佛有何用。或许她也是个孩子,吃惯了蜜糖,就舍不得放下了。
阿凉说生气,林然意识到严重性,撑着手臂跪坐起来,还是矮了她些许,认真道:“我该如何亲近你?”
她茫然,又不知所措,忘了自己的妻子,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不怪她会生气。
不知为何,她对眼前人产生信任,油然而生的。
很奇怪,只怕这人害了她,她都不晓得是她所为。
温柔大概是味毒.药,信任同样也是,两者加在一起,剧.毒无比。
林然的做法很理性,让穆凉无奈。她就像在做一件大事,不知该如何做,就询问旁人的意见,不掺杂任何自己的感情。
穆凉拿她没有办法了,她并未做错事,只是将对她的感情抛去了,留有的只有一股熟悉感。
她还庆幸这股熟悉感,不然林然面对她,就像面对沈杳那般,想方设法逃离。
“你想着如何亲近,就如何亲近,不需问我。”
“你很生气,所以不想同我说话,对吗?”林然猜测道,她很冷静。
她的猜测很准,穆凉确实不想同她说话了。
婢女将药膏拿来后,她直接递给林然:“自己上药。”
林然接过,反复看她一眼,这人好生奇怪。怎地一句话说不好,就翻了脸色,她看着白色的药膏,又望着她的背影,复又躺了下来。
翻来覆去之际,她脑海里依旧在想着方才的事,这人时而温柔、时而清冷,性子多变。
未曾想明白,困意袭来,迷糊地睡了过去。
婢女将汤药取来时,人都已经睡着了,请来穆凉。
穆凉只得将人又唤醒,道:“让你上药,你怎地又睡着了。”
“上不了。”林然回她一句,见她碗中的汤药,接过后一口饮了,苦得皱紧眉头,唇角轻轻撇了撇,看得穆凉直皱眉,“吃颗蜜饯吗?”
“不吃了。”
穆凉又将蜜饯盒收好,起身欲走,林然拉住她:“你气消了吗?”
“没有生气。”穆凉走不得,将盒子交给婢女,见药还在几上,便道:“肯脱衣裳吗?”
语气冰冷,态度从容,就像问一陌生人般,林然愣了半晌,不解道:“你经常这样变幻情绪吗?温柔起来如水,生气起来又似冰。”
“你说话不大耐听。”穆凉不与她计较,心中的低落蔓延至喉间,也无话可说,见她毫无动作,催促她:“上药就脱衣裳。”
林然望着她,慢慢挪动身子,认命地脱了自己上衣,伏在榻上,扭头又看一眼:“你以前看过吗?”
“哪里都看过。”穆凉不气反笑,见她浅淡的红晕蔓延上耳尖,又道:“你哪里都看过,看了很多年。”
林然释怀了,道:“那就给你看吧。”她安静趴在榻上,穆凉目光落在她背上羊脂玉般润泽的肌肤,夹杂着点点的青紫。
穆凉弯弯唇角,见她一副案板鱼肉任人宰割的模样后,不觉俯身去揪了揪她的耳朵,又怕将人惹生气,故意问她:“你这伤怎么弄的?”
“不知道。”林然想不出来,见她唇角带笑,又是一副温柔体贴之色,不明她的情绪怎么变化那么大,她捂着自己的耳朵,露出不耐之色。穆凉正经道:“以前我也是这么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