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朱又征梳洗罢用了早膳,到庭下练剑时分,宦官来禀报,说是魏知州来了,朱又征敛唇露出淡淡的松快笑意,将手中之剑扔给阉人,道:“知州大人是贵客,焉能让他久等?让他进来。”
“哎。”阉人应了这话,立刻抱了剑去。
不出片刻,魏新亭后脚便到,到时,只见朱又征正在榆阴之下擦拭着额角上的细汗,姿态优雅而休闲,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自己的女儿与竺氏相去甚远,无论年岁,还是身份,太子殿下不是庸人,肯定昨夜里便知道了,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倒要让他先把丑闻捅破,不知不觉,魏新亭也是一脑门的汗珠,躬身下拜张口呼道:“微臣见过殿下。”
朱又征仿佛才知,回头,露出一丝笑意,“知州大人?一大清早地,必是有事。”
“嗯……对。”魏新亭面露讪讪,尽管朱又征让他平身,他依旧不肯起来,朱又征困惑地盯着他,让魏新亭咬牙,忍耻道,“殿下,实不相瞒,是内人无状,见识浅薄,昨夜里服侍殿下的,非臣家中的厨娘,而是……小女……”
说完,魏新亭便觉颜面无光,闭上了眼,黼黻纹软缎官袍之下的身体不住发抖。
朱又征一怔,“哦?竟是这样。”他喃喃道。
他朝向魏新亭,道:“魏知州勿怪,孤先前并不晓得,昨夜里一时饮了酒,便昏了头了,失了礼,还望魏大人海涵。”
睡了他的女儿,轻描淡写一句“海涵”就能过去了?魏新亭气得不轻,可面对的是储君殿下,魏新亭是有脾气使不得,忍耻咬牙又道:“是,殿下或是不知,昨夜里便将小女送还了回去……但臣……臣在江宁,也拿了区区的官衔,诸位同僚之间,也算是有些声望,若教臣家中传出此事了去,臣……”
朱又征没法装傻了,他明白了,“所以卿家今早前来,是想求孤纳了魏三姑娘?”
魏新亭再度闭眼,行稽首大礼,额头沉闷撞在青砖之上,“正是,恳求殿下垂怜。”
朱又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他很清楚魏新亭今日是把老脸都豁出去了,才巴巴地腆着脸来求自己。
其实魏三姣柔貌美,出身亦佳,算得上是上品了,纳了她不是一件太大的事。只是他偏是朱又征,他平生最不喜的,便是依从规矩吩咐办事,被人算计。昨夜里一见魏三,他就知道,她背后有人,想借他攀上凤凰枝。背后之人如此汲汲营营,朱又征却偏偏不想让她得逞了。一国之太子,哪里是由人拿捏的?因此他既要了魏三,也不会予她名分。
朱又征露出为难之色,笑了一下,“知州大人勿怪,想必大人也知道,孤之太子妃,乃是母族的表妹,她地位尊崇,自幼娇养长大的,被惯坏了,脾气骄纵无比,孤也有些惧她。从前纳薛良媛,还是因为孤先让她大了肚子,怕皇室之子流落在外,才勉强令她接纳,饶是如此,孤也是与她分居了半年,才哄得好些了。纳妾之事,孤还需得问过太子妃。”
魏新亭两眼一抹黑,不是傻的也该听出来了朱又征的意思,他堂堂大梁太子,几时有过什么惧内之名?全是信口雌黄凭空杜撰!他就是不想纳她之女!
既要了宜然,又不肯纳她,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再好听又能如何?魏新亭像中了几记连环掌,噼里啪啦打肿了脸。
纵是五品小官,也有官格,再加上一个侯爵之位,如此之事,还要他继续包羞忍辱,魏新亭实难做到,咬牙,蹭地起身,有怒不敢言,只重声道:“臣明了,再不必为难殿下!”
他霍然转身,大步离去。
朱又征握着擦汗的丝绢,被魏新亭这么一闹,脑中也不知为何,忽想到昨夜里种种温情。不得不说,魏三是个特别的姑娘,让他浑身舒泰,从前的女子,包括他一向敬重的太子妃在内,都从未给过他如此这般柔情似水的感觉。他知道魏新亭这一去,为全魏宜然贞洁之名,她必会很快地被他父亲下嫁给别的男人,朱又征微微折了长眉。
魏新亭去后一直沉郁不乐,怕人瞧见看出什么,索性衙署也不回了,生着闷气大步回府,孟氏一早盼着消息,闻讯立马迎了过来,见魏新亭脸色,心中咯噔一声,也猜到不好了,一双眼眶儿登时彤红,“老爷,我错了!你就杀了我好了呜呜呜……”
魏新亭心中实是烦闷,没空理会这短陋妇人,道:“杀了你,也是无济于事,我今日让太子狠狠掴了几个大耳刮子,宜然让太子接纳的事,就再也不必想了,她的悲剧也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再哭也是无济于事。”
孟氏擦了泪眼,睖睁着道:“太子竟连老爷你半分薄面都不顾?他竟连一个最低的品阶都不肯施舍给我女儿?”
魏新亭本就心浮气躁了,又因她“施舍”二字愈发显得脸上无光,冷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孟氏也不敢把这事闹大,要是别的,她定然咽不下这口气,闹上太子的门前了,可事关宜然的声誉,若还是不成,白白让全天下人看了她们母女二人的笑话,孟氏气极,涨红了脸,嘴唇咬出了血痕。
一回眸,却见宜然一身宝蓝软面缎子霓裳,立在丛丛金桂后头,俏面挂泪,怔怔地望着自己。孟氏的心似在水里溺亡了,扑腾了一下,再无声息。
她怔怔地望着女儿,满面懊悔。
宜然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哭得湿润红肿的眼睛,也不说什么,转身走向了阁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