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几上帖子妥帖地收拢放入衣襟内揣着,为自己倒酒,高昶睁大眼睛看着他筛了满满一碗,不由问道:“你不装了?”
魏赦道:“你不是知道了么。”
“你那‘热症’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说是假,但高昶免不了担忧。
魏赦挑了薄唇,“不过是药酒加食膳,以内力催动真气流窜四肢百骸,制造的体表发热,内里虚火旺盛罢了。算不得什么稀奇。”
高昶却很是稀奇:“说来轻巧,你那三脚猫的花架式还是我为了免你长大以后像个大姑娘似的谁也打不过由人欺负而教你的,你竟会这个?了不得!看来是淮阳几年有了奇遇?”
魏赦闭口不谈,眸色深暗。
刺归刺,刺得深了作为挚交又不大忍,高昶于是闭口塞言,把这茬儿略了过去,转而笑道:“还未说,你如此放在心底的到底是哪家的小孩儿?”
魏赦饮了口酒,唇畔挂着一缕葡萄美酒猩红的残液,眼角若风动平湖生出一丝潋滟。
“都说了自家的。”
高昶不信,“你方才又说不是你的。”
魏赦道:“别人的,寄住魏家而已。”说罢,他又凹了眉心,伸指去勾住了酒壶,“不过与我一见如故,很是亲近。我不知为何,见了他一眼便极是喜欢。”
高昶晓得魏赦是个喜欢便要下手,手法又稳又狠的主儿,不禁抽了抽眼角,“你喜欢,便不怕人家亲爹生气?”
魏赦呷着口酒摇头,待酒液滑入喉中,勾了下薄唇道:“他无亲爹。”
“寡妇孤儿?”
“正是。”
高昶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又实在忍不住抽搐着嘴角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爱屋及乌。”
“又想什么呢。”魏赦想给高昶小公子开个瓢,看看他满脑子装着什么男盗女娼。
只是,那妇人于他好像确实有几分特别。魏赦抬臂扶住了身侧紫木栏杆,侧眸望向不断飘飞的青幔以外,楼宇千万之外那群负势竞上的山峦,心中慢慢起了念头:无缘无故,我竟很想待那妇人好,她未用早膳我竟便想她多吃几口,也是疯了。虽她确实有几分姿色吧。
见他又不答话,高昶只好也作罢,“那么这次你回来,是要在魏家长住,夺回你嫡子的位置,一锅涮了你渣爹和后娘,顺道再把武乡侯一并承了?”
魏赦回眸,放沉了语气:“不是。”
“那是为什么?”高昶急于追问,欲刨根求底。
但魏赦的眼风却落到了左右,轩眉微抑,出于多年好友的默契高昶立即会意,便也噤声不谈了,只道:“下次挑个好点的地儿再说。”
魏赦起身,右臂抬起,拍了拍压入胸口衣襟之间的那封回帖,回以春风一笑:“入学一事谢了。”
当日傍晚,魏赦踩着一庭斜阳夕晖入书房,听眉双禀道今日大老爷在凉亭里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不见公子回,便气汹汹地离去了,魏赦听得挑了一边眉:“大老爷疯了么,不找人去叫我?劳他老人家竟等了我两个时辰,倒成了我之过了。”
眉双无言。
屋内让眉双挑了灯火起来,错金银的莲枝擎荷烛台上燃着七八支小臂长的高烛,烛台共四座,灯火煌煌如龙,耀耀如昼。
魏赦靠着椅背而坐,忽道:“我饿了,让小厨房的竺氏做点儿清粥小菜端来。”
眉双应了转头去吩咐小厨房。
魏赦一人坐在灯火底下,想等会儿自己拿出白鹭书院的回帖摊到那妇人面前,而那妇人见了回帖必会感激涕零的场景,胸口竟忍不住有几分热。魏赦坐了一会,不见人来,把胸口的帖子取出,抽出内函信纸看了几眼,确认无误,又妥善折好,放在了贵妃榻旁最显眼的雕花髹漆高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