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重返家门数日,不闻魏新亭问候前来问候半语。临江仙的主院终日闭门却扫,内里其乐融融。
但自前日,孟氏与宜然拜会之后,孟氏心绪一直不宁。这几年魏赦在淮阳那边,魏家也不是无人去问候,但得到的回应一直都极是冷淡,且对孟氏“精心”准备的礼分文不收,孟氏想他在淮阳那边的生活不过足够吃穿罢了,用度一事上还不及宜然,他态度强横,可见不是个有心回来分一杯羹的。如今竟又回来,不但回来,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不再生硬豪横了,孟氏心下便不安了。
她疑心魏赦是别有目的,别是真教他在淮阳抓住了蛛丝马迹,回来寻衅的。
于是孟氏干脆与魏新亭通了气,夜里久旱的夫妇二人一番云雨,孟氏使出浑身解数,将魏新亭服侍得通体酣畅。事毕,魏新亭搂过怀中仍在娇喘不住,如年轻时那般发出嘤咛言语的妻子,心下喜爱更甚,不免只又想起,自己如此宠爱小孟氏,现下不论,当年耕耘勤勉,可惜只得宜然,否则……
否则哪还有那混账逆子之事!
可魏新亭是这世上最明白魏赦并非自己所生之人,偏要他清醒装糊涂,窝囊了这二十多年,也实在窝囊够了。每每思之,魏新亭心中无不大痛、大恨!
孟氏倚在魏新亭怀中,红唇轻翕:“老爷,你说那小贱种会不会知道了什么,我总觉着他眼神不对劲儿,连老太太房里这几日都时有传出,大公子回来以后气象完全不同的嘉许之话。那魏赦从前是什么德行,你我还能不知道么?他如此惺惺作态,难道是韬光养晦、扮猪吃虎?”
久旱逢甘霖,魏新亭实不愿此时再想魏赦之事,因此颇不耐烦,但等孟氏说罢,魏新亭又忍不住心生疑窦。末了,他道:“这几年那逆子在淮阳待得还算安稳,我昨日便发了手令,过去那边查探了。确实,太过于沉静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因那逆子不是个能够安生的。”
“老爷,我早说了,当初在淮阳,就应该请刀人做掉他!”
刀人是混迹市井江湖之屠徒,收金杀人,干脆利落,常年游弋于法网之外。当初魏赦初出家门,孟氏以为正是好时机,当即便要动手。但魏新亭没让。
魏新亭突然低声沉叱道:“这话也说得。杀人害命,一旦查知,魏府均受牵连!”
没想到这妇人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如此贪婪短陋,魏新亭那点儿云情雨意怜惜之心,顷刻之间教她一语击碎,魏新亭坐了起来,眉含愠色:“找一个时机,我亲自去会会他。”
但翌日大早地,魏新亭好不容易板着一张冷脸来到临江仙,却并未见魏赦。
他出门去了。
魏新亭吃了碗闭门羹,咋咋呼呼使气起来,大袖一挥坐在了凉亭的石凳上,“我便在此,等他回来,我倒要看看他几时回来!”
临江仙,众女婢垂眸低首,莫敢相顾,满院噤若寒蝉。
……
结海楼是江宁最大的酒楼,入楼之人无白衣。高昶小公子包了个雅间,酒饮了足足一盅,等候之人方姗姗而至。
帘外有闭门声传来,须臾,泛着珠光色的青幔由一指微微挑开,魏赦一袭若银色团花蔓草纹宽袖白衣昭然入眼,但见其人唇红齿白,肤色皎然,便如明珠生晕,美玉莹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秀逸清明的书卷气,这在不学无术的魏公子身上看起来极为难得。高昶小公子见他犹若无事宴宴而来,不免心头便有气:“魏大公子贵人事忙,简直是越来越难约了。只怕这次不是你求我办事,才不会把我放在眼中。”
说罢,不待魏赦落座,便将手中一封信函推给了魏赦,眼睑往下微覆:“喏,你要的白鹭书院的入学拜帖,山长批复了,我特给你送来。若非借着我的人脉,哪有那么容易,严山长霁月清风,十万两雪花银都无法打动,最后会不会坏了人家百年名院的招牌,还要看一看你要送那小孩儿的底子。”
魏赦微笑替口干舌燥的高昶满了一碗茶水,自己拈起茶点就用。
高昶又疑惑地皱了皱眉,“我说,你是为谁家孩子这么奔忙?”
魏赦脸不红心不跳:“我家的。”
高昶勃然变色,愕然无比:“你个清心寡欲的方外之人居然也有儿子了?”
魏赦泛着红的薄唇上沾了一缕桂花糕的残屑末,闻言,失笑道:“想什么。”
他叹了一声:“说起来,我若真有那个心思,我儿子现在应也能打酱油了。”那语调之中,杂了一缕淡淡的却十分招人恨的怅然。
高昶如鲠于喉,默默地把捧碗喝了茶,又觉太过清淡无法排遣,于是重搬起酒坛筛了一碗酒,烈酒入喉,辛辣刺口,方感到爽快。魏赦这人绝对是高昶认识之人当中,命运最为曲折离奇的那一个,如果不是他那个类同人渣的父亲,魏赦一个人也是能活得天高任鸟飞的。现在落得个众鸟高飞尽、幽人独往来的凄凉之景,如不是还有自己,他一人,想必很是艰难。
高昶人生风光肆意,只每每想到魏赦,便实在不平。
但,兄弟归兄弟,义气归义气,太招人恨了高昶便忍不得要刺他几句,高昶皮笑肉不笑道:“是么,去年我的长子刚出生了。用不了两年,你未尽之心愿,我便能实现,既是兄弟,你开一个口,我让他认你做义父你看如何。”
“义父?”魏赦嗤笑高昶为了占便宜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