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荒郊后,人的痕迹渐渐多起来。比起刚来的树木乱草,眼前的荒地让陶叶生疑。
没有多年生的木本植物,杂草生长有规矩,隐约可见几株农作物,有点像荒废了的耕地。
陶叶期待起来,他加快脚步,继续前进。终于在正午之前达到了村庄。
这个地方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陶叶先是期待,又多想起来,怕自己把原住民吓到。当他停在一堆废弃的焦土前,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弥漫起一股悲痛之情。
诺大的村庄空无一人,真正的十室九空。
灾难,或者突变。
陶叶强打起精神,寻找任何可以说明这个时代的线索。
书籍,工具,房屋构造,所见之处均被录下,待结束后交于专家学者。
再一次退出一户人家时,远处传来了说话声。
古怪又熟悉的语调,陶叶下意识找地方躲藏起来。他是很想摸个望远镜,碍于头盔的存在,只能守株待兔。
再近些,是一老一少。
老者背着工具缓慢前行,少的,或者说小的,同老者一般的饥瘦,脸颊深陷,腹部高耸,宛如十月怀胎的妇人。
她跟在老者后面,身形摇摇欲坠,马上便要倒下。老者却视而不见,一味前行。
终于,老者在不远处停下,他卸下锄头,却不在田间忙碌。
小女孩站在老者身后,一老一少有种诡异的安静,周遭只有初日的太阳,死寂过后,小女孩忽然说,“阿耶,我饿。”
老者没有答话,只是把锄头握紧了。小女孩又说,“阿耶,饿。”
老者始终没有说话,小女孩自顾自离去,身后老者停留片刻,也跟了上来。
低头挖草根的女孩,立在墙角的老者,一老一少都不对劲,陶叶考虑是否要与对方交流时,老者动了。
他扬起手中的锄头,向小女孩砸去。
“住手!”
陶叶不做多想,上前扑到老者,反手想将人拿下。一身战服的陶叶吓到了老者,他不顾剧痛爬起,头也不回跑了。
陶叶不知如何反应,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女孩,两双眼睛相交中,陶叶尴尬抬起手。
“你好。”
小女孩面无表情移开视线,低头在地上翻找一切能吃的。陶叶只能在边上讲单口相声。
“我叫陶叶,陶器的陶,树叶的叶,你能告诉你的名字吗?”
回应陶叶的是麻木,她从陶叶身边经过,动作机械又呆滞。
陶叶沉默了会,取出胸口的能量棒,将它拆开递到小女孩面前。
食物的香气瞬间吸引了对方注意力,小女孩紧紧盯着能量棒,透露出对食物的渴望。
陶叶有些受不住,他撇开目光,“你叫什么?”
“六娘。”
陶叶把能量棒分给小女孩一半,继续问。
“能告诉我,那个叫阿耶的人为什么要杀你?”
六娘双手接过来,她剔透的眸子像是一颗墨珠,倒映不出人。
“阿翁,饿。”
陶叶还想问更多,但剩余的氧气不支持陶叶继续停留。他不得不起身向六娘告别,临走前陶叶摸出身上所有食物,送给了六娘。
“这些要拿水泡开,不然会涨肚子……”
陶叶比划着外头的塑料包装,说完注意事项后,起身离去。临走之前他问六娘。
“你知道桃花源吗?”
六娘捧着食物没有答复,陶叶又问,“那你能告诉我,现在是哪个皇帝在位?”
仪器发出警告声,陶叶不能再留了。他一步一步往回走,蹲在地上的六娘像一个点,被越拉越小。
正午的太阳升起,无法带来光明。
草木在发芽,人还未步入青年,就要化为腐土。
她就着这个姿势极久,直到陶叶彻底消失,她才慢吞吞起身。
官道尘土飞扬,六娘躲在树后,看着几个轻骑远去。黄土重新沉到地上,人的影子一点点远去。
她推开一扇破败的门,老者就坐在里头,草堆上躺着一个老头,头发须白,浑身恶臭,已经不能自理。
六娘捧着陶叶给的食物,递到老者面前。
“阿耶,吃。”
老者其实不老,十年前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曾在平康坊通宵达旦,和美姬共饮一杯酒。十年后不到三十的他与六十老人无差,拖着仅剩的二口匍匐前行。
他依旧握着手里的锄头,眼里滚下两行热泪,“六娘,你为什么不逃?”
六娘似是听不懂老者的话,双手高举过头,呓语着,“阿耶,吃。”
她缓慢把脑袋转向草堆,半晌后又道,“阿翁,也吃。”
赤子之心,纯洁无瑕,为何要生在这个时代。
他搂过自己心爱的幼女,终是放声大哭。
悲痛中,六娘的手摸上老者的脸,断断续续道,“今是何世,不知有汉,无论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