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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斗法(1 / 2)


柏砚刚走到?半路,方大人府上的奴才就闻风而来。

“柏大人!”为首的是方府的管家,他见柏砚便跪,“府上下人有眼不识泰山,慢待了大人,小的替他等?向大人请罪,还?请大人海涵。”

“这等?下人打杀了便是,我倒是无妨,可别哪日?再慢待了贵人,最后累及方大人。”

柏砚嘴上说“无妨”,但面上故意做出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

他官居三品,方粤顶破了天也只是正四品。柏砚实权虽不如?方粤,但明面上对方还?是要屈居他之下。

给人添堵的事情柏砚做得不少,自然也不吝惜于在方府奴才面前做出一副肆意骄矜的蠢样。

他心想着,自己现?在身边暂时无得用之人,与方粤不便撕破脸,他知道对方已经警惕起?来,如?今不若装作诸事不知的模样,先?将方粤麻痹一二,待剩下的人赶到?,再算总账也不晚。

果然,柏砚“得寸进尺”的模样让管家暗自咒骂:一个?蠢笨无知的年轻小子,不过仗着太师府和秉笔太监的势头?才这样嚣张,只这一看便知道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二人都?是面上一套心里?一套。

“柏大人所言极是,奴才回去自当好好将其惩治一番。”管家顺着开口,一边有意奉承,一边将柏砚往方府引。

若说先?前只是痛惜于百姓生?活艰难,那?么在看过其奢靡招摇的府邸后,柏砚胸中?只有难抑的怒火。

什么朝廷赈灾不及,什么仓中?无粮,方粤根本就是将民脂民膏都?拿来肆意挥霍了。

说他是土皇帝也不为过,院中?的湖穿墙而过,管家自述是自山上引下来的清泉,假山山石自东海之滨运来,就连后花园的花花草草都?是自江南连土搬来的……

管家每说一句,柏砚身边的人就气得咬牙,反观柏砚,心中?火气到?处乱窜,面上却忍得住,一反常态的与管家相谈甚欢。

“我府上只有姚黄魏紫最是绚烂,别的倒不缺,只少一样秋水海棠……方大人府上这一株开得颇合我意。”

柏砚手下侍从名唤成阳,听了柏砚的话他小声拆谎,“府上能算得上的花还?是隔壁杏枝伸过来开出的杏花,大人也真能吹……”

柏砚离得近,听见后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成阳吐了吐舌头?,心中?却不平,分明就是实话嘛,就柏府那?巴掌大的地儿,土都?结成块了,哪里?能养得活牡丹那?等?娇贵花儿,也就是自家大人胡诹呢。

方府院子规制都?要跟郢都?一品官员的府邸一般大小了,柏砚默默记下好几?处有人巡逻的地儿。

没多久,就被管家引着进了花厅。

“柏大人!”遥遥就见一人往外走,锦袍上的金线映着烛火分外贵气,只是那?阿谀的嘴脸实难让人生?出好感。

方粤其人柏砚早有耳闻。

他原是寒门出身,二十又三时中?举,那?时正逢圣上大开科举,他年纪轻轻从生?籍脱颖而出,同时又被镇上有名的富商看中?,将独女嫁于他。

一时间名声,身家无一不备。

有岳家倾尽财力帮扶,方粤一路顺利进入殿试,只是奈何同窗多才子,他最后只得了一个?二甲十六名。

也不免感叹他运气不错,琼林宴上,状元探花身子不爽利早早退去,榜眼是个?嘴笨的老腐儒,旁人大多爱惜羽毛不肯招摇,就他一人出尽风头?,还?好巧不巧入了四皇子的眼。

寒门难出贵子,但是方粤手段高明,加之运道不错,一路高升,没几?年便被外放到?永州府。

“审决讼案,稽察奸宄,考核属吏,征收赋税”,这十六个?不仅让他稳坐永州府知府之位,还?给了他大肆敛财的机会。

柏砚心中?闪过无数手刃这人的法子,但最后还?是化?为一抹笑,“方大人。”

二人都?在官场浸淫多年,更别说方粤极尽手段,他长相尚可,加之身形颀长,只从面上看倒看不出一点酒色侵蚀的模样,“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柏大人果然雅人深致!”

他假意逢迎,柏砚也丝毫不逊于他,下一句随上,“方大人谬赞,您才是逸群之才,小子只是沾了恩师的光,算不得什么。”

都?是官场的狐狸,谁也唬不了谁,表面一派和气。

酒囊饭袋不成气候,但是如?方粤这般人绝不是随便可以敷衍过去的。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柏砚见识了方粤的手段。

柏砚吐出一口浊气,被成阳扶着往客房走,前边两三个?人引路,灯笼照亮二人脚下的路,但是柏砚深一脚浅一脚,在迈过台阶时还?险些一头?栽下去。

好不容易将柏砚扶进客房,成阳刚要开口,方才还?软成一滩水的柏砚随手拿起?榻旁的布巾塞到?他嘴里?。

成阳:“……”

“从现?在开始,看我眼色行事。”飞快地说完这句话,柏砚便带着酒气故意推翻小凳。

成阳心领神会,取了布巾扔了,立刻扯着嗓子喊,“哎呦,大人您慢点……”

屋里?噼里?啪啦一阵骚乱,柏砚又是呕吐又是胡乱发脾气,方府的侍女烧了热水送进去,“顺便”看了眼柏砚的情况。

就见那?会儿霁月清风的柏大人跟滩烂泥似的躺在床榻上,衣衫褶皱,发丝散乱,看起?来狼狈得很……也毫无防备。

成阳一脸无奈,“抱怨”道,“我家大人好酒,但是喝多了就……”他说到?一半就闭上嘴,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在外人面前谈论主子不应该。

侍女自是又一番的客套,好不容易将人弄走,成阳泄了口气,坐在桌边小声怨怼,“这方大人也太奸滑了,我们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还?派人进来看。”

下一刻,“醉酒”的柏砚起?身,他靠着床榻,一脸漠然,“方粤老谋深算,不可轻视,就看今夜,他灌醉我是假,借机来探我虚实为真。”

“也是我轻敌了,原以为这永州府离郢都?不远,知府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胡作非为,但是现?在想来是我错了,方粤卸任在即,依着今夜的观察,他不怕我前来,大概是已经做好准备拉拢我,或者……杀我灭口,所以管家才会那?样毫不在意的给我们说那?么多。”

饶是装得居多,柏砚还?是喝的有些多了,他按了按眉心,继续道,“方粤已经胃口养大了,他背后还?有没有靠山不得而知,但是这次永州水患,绝对不会如?表面这样简单。”

成阳闻言跟着心脏收紧,“大人,这方粤总不可能胆子大到?故意毁了堤坝吧,这可是大罪,灭其九族都?不足以平民愤的事情!”

柏砚摇头?,“暂时不好说,但是目前毫无证据,也只是我的猜测。”

他没有说的是,如?今敌在暗,他们在明,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便了不少。而这个?,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成阳在隔壁睡下,初到?永州府的第一夜,柏砚失眠了。他脑子则一遍一遍的重复起?白天见到?的那?些景象。

天灾无情,可最让人战栗的是,人祸的无情胜过天灾。

但愿,不是如?他猜测的那?样。

翌日?一大早,柏砚就提出要去周边看看,果然方粤面无异色,还?安排了奢华的马车,随从者不少。

方粤这样坦然的表现?让柏砚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他已经毫不顾忌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已经无所谓柏砚如?何巡查,要么一应线索早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了,要么就是他已经做好了掣肘柏砚的准备。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柏砚再是皇帝亲封的钦差,到?这儿也是两眼一抹黑。

能看到?的,能听到?的,都?是方粤想让他看到?的。

和昨日?走过的景象不像,方粤安排人送他去的地方,虽然也受过洪水侵袭,但是驻军竟然也在,还?帮着当地百姓重建。

正午到?时,又有数十人拉来木车,上边放满了大桶,里?边盛满了米粥。

“来,一个?一个?来……”

“这边再来一个?……”

“馒头?还?有吗,往这边再送过来一些……”

木车前围满了人,柏砚慢慢走过去,就见浓稠的粥几?乎要倾倒出来。

旁边方府的管家还?是在,方粤自称另有要事,便让管家替他跟着柏砚,表面是驱使的奴才,但监视的意味过于明显。

“不瞒柏大人说,我家大人自水患发生?便急得日?日?睡不好,前些日?子嘴里?还?起?了燎泡,眼看着灾情严重,他只能将自己岳家的私产拿出来购置高价米粮来救济灾民……”

柏砚不搭话,成阳先?听不下去了,他嘴里?衔着一根草叶子,“小的兴许是眼拙,怎么瞧着方大人意气风发得很,昨夜还?非要拉着我家大人要一醉方休,啧啧,嘴上的燎泡好的真快!”

“你……”管家正要叱责。

岂料柏砚淡淡道,“就你长了一张嘴,旁人眼瞎么?”

表面是叱责,但话中?奚落不掩,尤其冷嘲热讽的意味过于明显了,管家如?鲠在喉,气得险些绷不住面上的恭敬。

“好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必多说了,眼睛看见的才是真的。”柏砚明着敲打方府管家,对方也不是傻的,噎了一下慢慢地跟在身后,之后几?个?时辰里?再没有说废话。

没有管家在旁边絮叨,柏砚心情好了不少,见识了那?么多污糟事,他索性撕破了脸,也不顺着方粤的意,完全随着本意四处走。

那?施粥的地方漏洞百出,单只是“灾民”,身上连伤都?没有,一个?个?干净的,粥倒是浓稠,但是柏砚目力极好,远远的就看见有人没有吃,随手在偏僻地方倒了个?干净。

一瞧就是假扮的灾民。

不说其他,就是柏砚昨日?去过的那?些地方,灾民连树皮都?轮不到?,又怎会这样糟蹋粮食。

过了会儿,柏砚问成阳,“找个?机会出去送消息,将此处的消息传回郢都?。”

成阳点头?,而后又试探开口,“还?是传到?圣上那?儿吗?”

柏砚想了想,摇头?,“不,这次传到?怀淳公公那?儿。”

不是柏砚信不过皇帝,而是其中?牵连甚广,他不信任任何人,只有怀淳,而且……秉笔太监亲自处理的事儿,与皇帝又有多少分别呢?

他相信怀淳明白自己的意思。

成阳机灵,没多久就捂着肚子借口要去出恭,柏砚“一脸不耐”,管家也没有多想,比起?一个?小奴才来,柏砚才是手掌大权的,将这个?盯好才是最重要的。

眼看着越往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走,管家脸色越发难看,“大人,那?边乱得很,还?是勿要继续往前走了吧,恐怕会污了您的鞋袜。”

柏砚不为所动,“我既受命于圣上,便应鞠躬尽瘁,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你且让开,也好早日?看过之后我好交差。”

管家还?是有些犹豫,柏砚示意手下人将他拉开,自己毫不在意的一脚踩进烂泥里?。

淅河横穿永州府,另有越河在此处交汇,周边多丘陵,所以河道弯曲多急流,加之前段时日?暴雨倾覆,原本便孕育九府六十七县的越河水位猛涨。

柏砚研究过此地的河道,原本就是汛期多洪的地界,但是前朝工部?尚书是个?眼高手低的,他一力揽下筑堤的重任,却生?生?毁了这边河道,强行筑起?十三道河坝。

曾有大禹治水便以疏取代堵,但是那?位工部?尚书却偏行其道,非要在两河交汇处硬生?生?加了三道堤坝。

若是前几?年还?好,毕竟雨少,可是今年入秋,永州府天气便多异常,几?场雨下来,越河、淅河的水位生?生?高至十多米。

河边便是良田千亩,原本是百姓收获的日?子,但是洪水过境,什么都?没有留下。

柏砚目光所及,水过潮退,田中?淤泥积下厚厚一层。

“唉,庸生?误民啊!”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叹气。

柏砚敛了眸子看他,试图与他搭话,“老伯,您可是这村子的人?”

老人不语。

“我自郢都?而来……”柏砚又加了一句。

那?老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但却起?身往另一边走,颤巍巍的声音溢在风中?,“一丘之貉,同流合污……苍天无眼,难行昭彰……”

“大人,这老头?……”侍从有些生?气,摆明了这老头?就是意有所指。

柏砚按住他,“别胡说,待会儿帮我引开方府的人。”

未有多久,方府管家就丢了柏砚的踪迹,他有心要找,但是别说他自己,就连手下的人都?被绊住。

柏砚摆脱了管家的盯梢,身子都?轻快了不少,循着方才的方向,他慢慢走进村子。

洪水过境留下的痕迹犹在,房屋倾倒大半,道路上的泥泞一脚踩下去直接能没过脚。柏砚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去,人烟寥寥,村里?孩子衣衫脏污,小脸上满是污泥。

“哥哥,有吃的吗?”一个?孩子胆子明显要大一些,旁的孩子都?缩着不敢过来,只有他,揪住柏砚的衣袖,小声道,“我饿……”

心中?像是被戳了一刀,柏砚满是酸楚,他摇头?,“我现?在身上没带吃食。”

那?孩子松开他的衣袖,光亮的眸子黯然。

一瞬间而起?的无力感朝他侵袭而来,他从前都?是眼高于顶,从来不怕什么,但是直到?现?在,他竟会因为一个?孩子忽然暗下去的眸子生?出满腔愧疚悔恨。

如?果……当初听到?消息便去努力争取,是不是这些孩子便不会这样凄惨?

若是早一些安排,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毫无生?的指望?

明知答案是否定的,柏砚还?是唾弃自己的无能。

“人活一世大多庸碌,自然也是这样朝不保夕,明明前一刻衣食无忧,但是下一刻可能身无长物……”

那?个?老人再次出现?。

柏砚顺着声音看过去,恭恭敬敬一揖。

“你这小子心思诡秘,城府颇深。”老人拄着拐,“但是难得的眸子清亮,是至诚之人。”

柏砚温偃愣了下,前半句是大多数人给他的评价,但是后半句,只有平津侯这样说过。

说来也唏嘘,连柏砚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他性子多变,不去害人已经是祖上烧香,要是指望他君子一般,连他自己听了都?能笑出声来。

可是平津侯那?时摸着他脑袋,一字一句认真道,“这世间多得是心怀不轨之人,弑杀者、自私者、阿谀者、鄙人者、可怜者……形形色/色是人间百态,但我却觉得你是除其之外的另一种人……”

柏砚那?时年纪尚小,不懂那?么多,只是仰着头?疑惑问,“另一种人,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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