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太后不解晋侯长庚这话中之意到底为何,一时琢磨不透,也就只回以微笑,客套了两句。
长庚又看向荆月,“倒是面前此人,寡人觉得颇为眼熟,不知在何处见过。”
荆月心头一振,原本她就对长庚感到万分恐惧,被她这么一问,顿时心乱如麻,背后沁出了大团冷汗。
斜睨向屈颂,只见她正抱着怀中用襁褓裹得严实,但可见粉雕玉琢的婴孩,神色温柔地傍于晋侯身侧,在结满藤萝紫花的秋千上轻轻地如水般悠晃,荆月的目光定了一定。她既怨恨,又痴怔,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臂弯之中那可爱的带着一丝乳臭的小儿,于后悔和震惊当中悲哀地想道,倘若她的孩儿不死,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如今已经会走会跳,说不定会唤她“娘亲”了。
长庚突然的一道笑声,笑声惊醒了如被梦魇摄住的荆月,她惶然下跪,额间也冒出了一粒一粒冷汗,长庚笑道:“昔年借林拜之手闯入宫闱,指认王后欺瞒于寡人的功臣,是你吧。”
荆月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回晋侯,是……”
长庚的嘴唇扬得更高,“太后,你的请求寡人知道了,寡人答应出兵援助中山。”
中山太后愕然,没有想到晋侯长庚竟会于今日答应得如此爽快,忍不住便要喜极而泣。
但中山太后的眼眶还没有涌出热雾,晋侯长庚忽又一笑,“不过,寡人要留下一人。”
他抬起右臂,解下了腰间之剑,剑鞘点地,挪到了荆月的拄地的膝前。
中山太后吃了一惊,立时明白了晋侯这是要留下荆月,荆月更是心知肚明,吓得不轻,花容惨白,“晋……晋侯,你这是……”
长庚微笑道:“她是寡人的功臣,寡人正该对她好好一谢。太后如答应了,今日便可以回灵寿,静候佳音。晋国必会寻齐国讨伐,如果太后不信,寡人今日赠一封盖了玺印的国书予太后。”
晋侯长庚既如此说,那必是真的了。中山太后的心落回了腹中,她居高临下,带着一丝轻蔑睥睨之气,看了眼匍匐的荆月。
荆月吓得不轻,忙伸臂抱住了中山太后的小腿,头摇得飞快,将眼眶中因为惊惧而涌出的泪水不住地甩出来:“太后!太后!你不能抛下我!是你请我来晋国的,是你请我用我父亲说动屈颂的!太后,你答应过我这件事办成你会允我荣华富贵的!”
中山太后一抬腿,欲甩开荆月,哪知荆月抱得却紧,中山太后一时也甩脱不得,这些时日以来积压的懊恼一股脑全涌上心头,中山太后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了荆月盘得高高的发髻,扯得荆月头皮剧痛,眼眶更红了,眼泪簌簌不绝。中山太后睨着她道:“你这妇人实在太不识好歹了一些,莫以为哀家看不出,你一直对王后心怀不敬。如今晋侯要了你去,也免得脏了哀家之手。”
说罢,她径直看向长庚,郎朗说道:“晋侯,此妇人哀家任你处置。”
长庚修长的指摩挲过剑鞘,笑若朗月投怀,“甚善。”
荆月的臂膀被中山太后彻底挣脱了,甚至挨了中山太后一脚。
她颓然坐地,听到晋侯口中那一句轻飘飘的“甚善”,得知自己已被定了生死,荆月绝望之下,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恨,犹如滔天之火,将她的理智和情感烧成了飞灰,她蓦地抬起头,拔腿冲向秋千架下抱着婴孩恬静地抚着孩儿小脸的屈颂,伸出修得尖利且长犹如锋刃般的指甲朝她的儿子掐了过去。
猝起不意,屈颂吓了一跳,犹如旧时噩梦重临。
来不及出声惊叫,说时迟那时快,长庚的剑已经出鞘。
只听见铿然一道未绝龙吟之声,长庚那柄由屈颂所赠的削铁如泥的宝剑剑锋,已笔直地钉入了荆月的胸骨之中。
猩红的鲜血四溅,荆月的指甲还没有碰到屈颂的一片袍角,肚腹又挨了长庚的一脚,整个人从剑锋上被抽出,如断了线的纸鸢般横飞了出去。
一直滚出了丈许远,才终于停下。
中山太后吓得浑身一哆嗦,轰然陷入了晕厥。
乱纷纷的花雨落下,有武士前来为荆月验尸,将她的身体翻开来左右看了几眼,探了颈脉,回身抱剑对长庚说道:“回君侯,人已气绝。”
屈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懵了一瞬,还没有缓过神来,只见长庚掏出了一条洁净的帕子,将剑锋之上隐隐血迹擦拭去,对她歉然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对不起,又让王后受惊了。”
“你……”
长庚道:“你可怪孤?”
他试剑的手顿了一顿。
屈颂看了他半晌,慢慢摇头。
她只是感到有些可惜,还有一些因为人顷刻之间横尸眼前,血液涂地的惨状的不适。
她慢慢说道:“她有取死之道。”
长庚的心稍稍收回一些,擦拭完青锋宝剑,将其还入鞘中,归于腰间,并把屈颂怀中的娇儿抱了过来,望着依旧熟睡的儿子的小脸蛋,轻笑说道:“公子启为寡人之子。”
屈颂知道,长庚这是要让他见过刀兵血光,让他不至于一直这么安静驯服下去,日后真正能稳坐刀斧与白骨堆砌的王位。她吐了口气,看向不远处已经气绝多时的再也不会动弹的荆月,目光在她的尸身上停了一眼,便再不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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