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回了中山国,中山上下哀鸿遍野,民怨载道。
十二月末,齐国终于撕开了最后一道裂缝,陈兵中山国都灵寿城下。
这一路狂飙猛进,打得毫无阻碍,中山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于齐国将士而言是何等痛快。
可围城之下,灵寿宛若死城,王怯懦畏战,潜身缩手,不敢现身一见。
齐国将士至今未能一睹让王朝思暮想的中山君的真容,不觉遗憾,连后方这段时日以来对着画像日思夜念,早已无心御女的齐侯,也感到自己要按捺不住了。
他立即下了一道诏书,着先锋将士每日悬于阵前王旗之上,诏书上对中山国君极尽侮辱之事,那群先锋更是每日在城门下叫阵,只不过说辞比起原来的嚣张唾骂换了一套。
“齐侯思倾国美人,御寰内五十余年不可得,今闻中山君玉姿雅貌,华质春松,不觉心动,魂萦梦牵。我齐侯颇具诚意,愿拿出三座城池相送,换中山君入宫为后!若玉成此事,两国结为友邦,若不成,我齐师攻入灵寿,杀尽城中百姓,血洗山河,一个不留!”
“血洗山河,一个不留!”
“血洗山河,一个不留!”
城下将士个个兴奋乖僻地举着长戈长矛大声嚷叫,响声震地。
中山王宫连发七八道急诏,告形势危急。
中山君立在案前,沉默得犹如一尊玉像,武士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那些齐人的冒犯之语全部说了出来。
一听此语,满座皆惊,既惊且愤怒地叱道:“胡说八道!辱人太甚!”
中山司空目眦血红,当场便要操起戈矛冲出去杀了那群叫嚣的齐兵。
聆泉紧紧闭着双眼,露出痛苦的神色,双拳捏得极紧,几乎要掐出血来,忽然,他朝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王上!”
中山君聆泉病倒,卧床难起。
而这连着数日以来,城外的喊杀声却始终不绝。
屈颂无法坐以待毙,她手中可以利用的只有赤虎符所能调动的一千甲兵,无论是不是螳臂当车,都必须要尝试。
可是人在城外,要调动甲兵,就要先出城,前往石邑。
这个节骨眼上聆泉是肯定不会让她去犯险的,但为了师父和素女,这件事必须要拼上一拼。
别人没有屈颂逃命的本事,她也信任不过,在这危急存亡的当口,已有不少人嘴上不说心里起了投降的念头,要是这最后的一道保命符也沦落敌手,中山就真的全完了。
中山君前日里杀了一名齐国信使,他身上的铠甲被人脱了下去,屈颂告知司马自己手中有一块赤虎符,司马大惊,把这一千甲兵视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立马便答应了。得到了他的允准和帮助,屈颂改换兜鍪,暗中捧着赤虎符夜缒而出。
齐兵狡猾,屈颂虽着齐国军士服饰,仍是因为策马姿势不对,教人认出了端倪。
她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些学问,她的马术,大半是长庚手把手亲自教的。
是夜,趁着河上起风,齐军放松戒备之时,屈颂带着二十几人暗中渡河南下,但齐军巡逻部队敏锐至极,渡河弃船之后,很快便发现了屈颂的行迹,一人叫嚣起来,“对岸有人!”
于是数十个齐国武士立马把绳索和船只抛下了船,渡河南下,很快便也认出:“是晋人!”
“娘的!晋侯不是说了不出手么!居然还有晋人!”
只听得一个武士咬断了鸡腿,痛骂起来。
“晋国人来了?这个晋侯狡诈得很,真不是东西!戒备起来,把几人追上了捆来,本将军要亲自斩杀!”
但凝神等了片刻,河岸却只不断地传来武器拼杀的声音,将士被砍翻的哀嚎声,无数人前仆后继地倒下。
“怎么回事?”
咬着鸡腿的齐国武士,顿时感到手里鸡腿不香了,一把扔了碍事之物,扬起剑要杀将出去。
“咻——”一声,一支疾羽箭飞出,破风而来,劲力之大,似非宗师不能出。
齐国武士应声中箭,咽喉处被破空而来的一支剑所贯穿,瞬间血涌如注,歪头从马背上摔落。
屈颂惊悸未平,伏在草丛间喘着粗气,每一口吸入肺部的空气都沾染了浓厚的血腥的味道,伴随沙粒的浑浊味令人泛恶地冲入了鼻中。
腿部的伤不深,但破了皮,肯定也出了血。
屈颂坐在草地里难以挪动,挣扎着要爬起,但却几度失败。
虽然她负了伤,但想到方才的惊心动魄,明白自己终于是捡回来了一条命,长吐了口气。
匍匐挣扎间,又倒了回去。
深暗的黑夜里,一只手,从旁侧伸了过来,骨节匀亭修长,有股淡淡的混了血腥的檀木香味,停在了屈颂面前。
屈颂微微愕然,迎着江边昏昏惨惨的月光看去,就着江水滔滔不绝亘古未易的浪声,看着,面前黢黑几不可见的身影,听着,他慢慢地传过来的极有规律的呼吸,一时之间心跳莫名急促了起来,带着一种熟悉的鼓噪。
“壮士……多、多谢相救……”
她听到自己飞快地这么说了一声,把手交到了面前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