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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暮春,春风把扶柳城所有的杨柳全吹得吐了绿,优厘所下榻的那片庄园,被勤劳的娴和屈颂收拾出来之后焕然一新,马厩被搬到了别处,庭院之中常日里挥之不散的粪味儿终于消散,空气清新了不少。
优厘先生擅作舞,擅抚琴,每日里在庄园之中的庭院里对月弹琴,白昼时或到村外登台作舞。乡民虽见识浅薄,不识人间大善大雅,但也看得颇有兴致,屈颂帮着优厘打下手,每逢出门,必是满载而归。
只是有一点,每当屈颂要说出荆月和越师兄在晋王宫的事时,师父便会把话岔开,似乎很不愿提及。
屈颂本也感到心中有愧,师父既不愿听,她就更不好主动提起。
直至终于有一日,师父在院中抚琴,把她叫了过去。
暮春之际,天边一轮峨眉月高悬,周遭悄悄的,唯独蛩鸣之声细碎不绝。拨开草叶一看,马槽两旁的深草中还能捉住一两只蚱蜢,用草叶子捆了拿在手里能逗弄着玩。
“师父。”
屈颂心虚,也不敢说话。
优厘转面看向她,“其实你不必提,那两个逆徒孽障我心中也有数,今晚与你说了,以后不许再自我困扰。”
屈颂点头,“好。还请师傅明示。”
优厘的目光落在小徒儿被一旁如豆的灯盏映出微微晕红的脸颊上:“自离新田以后,我便带着人南下,沿途辗转,不料与周天子的人马狭路相逢,天子盛情将我们师徒三人接至雒邑,无可推却,只能领了天子心意。但在雒邑住了不久,那两个孽徒便相互勾结串通,一径撇下为师逃走了。因不知何故,起初我甚是担心,忙辞别天子离了雒邑去寻。可谁知很快便传来了消息,他们要到晋国对你不利。”
说到这儿,屈颂很是奇怪,“消息谁给师父的?”
优厘摇头,“不得而知。在晋侯跟前揭穿你的身份,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稍有差池,我们这群人便是满门诛灭,丝毫含糊不得。我待要追去亲自清理门户,了却他们的痴心妄念,但人才出雒邑,又被中山君的人接来了此地,不得已,必须留在扶柳城。名为待客,实为圈禁。”
“中山君看来是步步为营,筹谋已久。”
屈颂忍不住想,那时候中山君便已动念要利用师父来威胁她了么?
可是那时候,他甚至都不该知道屈颂是谁。
屈颂心中有着种种疑问,千头万绪搅和在一块儿,已无法理清了,烦躁不已。
这时,优厘又看向了她问道:“阿奴,你与那位晋侯,到底是如何了?”
听说晋侯已经动了念头要纳屈颂,但最终却没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小徒儿早已心有所属,只因这段时日屈颂口风极紧,也从不泄露一丝一毫,她心中之人、那个偶尔令她心神恍惚的人,优厘也不能肯定是长庚。
屈颂转过了话,“师父你不想知道越师兄他们的下落吗?”
闻言优厘别过了脸,弹指压在了琴弦上。
“不愿知道。”
屈颂是想师父嘴上说着憎恨,心底里却仍是爱着他们,不忍听到他们的消息,便当他们还活在世上吧。她也不忍说破,只好隐忍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她才声音幽微地答道:“我与晋侯之间,没有什么,都已完完全全两清了,已是过去。”
优厘听罢,沉思片刻,道:“也好,晋国将来势大非偶,晋侯终究是不可托付之人。”
中山君身边的婢妇、宦者都曾隐隐约约对屈颂透露过这样的想法,以往她不会有任何反应,如今师父也如此说。屈颂慢慢地点了下头,“我心里明白。”
虽然晋侯率军与南匈奴苦苦鏖战,尚难有胜负,且敌方有一个大宗师坐镇,晋军暂处下风,但鹿死谁手尤未可知,屈颂也并不如何挂念。
夜风吹来,暮春的晚风携了一丝冷意,把乍暖的气流揉散,在聚风的院中坐着不需片刻身上便已冷透,优厘重新开始断断续续地抚起了琴,“夜深了,你回去歇了吧。等何时脱离了中山君的禁制,我们便离开扶柳城。”
屈颂还想问,自己的背部因何会有九瓣红莲纹,可是望了眼已经垂睑闭眼,十指不断扫过琴弦的师父,她把这句每每问起师父都会顾左右言他甚至严厉苛责的话压了回去,她沉默着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娴在房中为屈颂铺床,声音窸窣,屈颂迈步走入寝屋,看了一眼忙个不停的娴,从广袖之中摸出了一枚赤虎符,拍在了案上。
“娴,我许你解释。”
这枚已经还给聆泉的赤虎符因何去而复返?在她无意之中从娴的衣箱之中翻到这枚赤虎符时,她并没立时与娴撞破,而是揣在手里,认真想了一晚,觉得只有聆泉让她在巨鹿停留那日,他又私下吩咐了娴把这枚赤虎符暗中带来这一个解释能说得通了。但她又不明白,中山君为何不把这枚赤虎符收回去。
娴半点愧色都无,只忙碌的手停了下来,盯着案上那枚赤虎符道:“王上心忧先生安危,乱世求存不易,特嘱奴婢将此物暗中带回,便是为了危难时能够护卫先生。王上已言,此赤虎符足可调动中山甲兵一千一百余人,他们只认虎符,不认君侯,虎符在屈先生手中,便是王上来日要斩你,他们都会挺身护你。”
把一枚能调动兵马战车的虎符随手便赠予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以中山君的城府,怕是别有用心,可她又想不出他为何用心。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她顿了顿,一时想不通聆泉此举的真正动机。
见状,娴耷拉下脸色,用一种充满了慈爱的长辈看待后辈的声音说道:“娴跟随王已有十多年,能看出,王上对屈先生确是用了情了。他嘴上或许不说,但心里却是这么想的。”
“此物贵重,我不能收。”
屈颂斩钉截铁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长庚:我在打仗啊,生死未卜啊,对手是一个十个我都打不赢的大宗师啊,我老婆居然一点都不担心我!哭了,我要摔锅,这本书我没法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