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无心之失,就更不必说受伤的那个人了。
屈颂不原谅他,合情合理,连冤屈都没处喊。
长庚受伤地看着她,目眦欲裂,两眶鲜红如血。
“治好了没有?孤……我晋国有的是名医大巫!”
长庚激动无比,忍不住踏上前了一步。
屈颂又后退了,始终与他保持着一臂之远的距离,戒备警惕地盯着他,他有任何地轻举妄动,都会换来她更深的戒备。
屈颂沉默了少顷,手掌从腰间拿下来背向了身后。
绣囊中除了中山君所赠的那枚赤虎符,还有一样更重要的物什。
那是一柄锋利的匕首。
她垂面,慢慢说道:“不必治了,从此之后与晋侯两不相干,这个伤,我留着只为时时记着晋侯,晋宫之恩不敢相忘。”
长庚怔忡着,眸子里一片血红色,神色哀伤地看着她。
屈颂背手转过身,走向了拱门之后。
即便是这个时候,她的全身也仍然是紧绷和戒备的,不敢有瞬间的放松,长庚察觉到了。正因为察觉到了,他才更感到嘴里苦涩,仿佛反复嚼着黄连一般满嘴里都是涩意。
她警惕地走到了拱门后,垂着一片翡翠墨绿藤蔓的花墙后,传来了一道低回的嗓音:“预祝晋侯此行顺利——琴瑟和鸣,瓜瓞绵延。”
长庚一怔,他转过身来,花墙之后,那道人影却逃得飞快。
他晃神之间那小东西已经逃得很远了。当然以他的轻功要追回一个屈颂如覆手之间,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做。
长庚失魂落魄地看了眼空落落的、还惨存着一缕淡淡的菡萏芳香的掌心,自嘲一笑。
怎么会觉得她是个男子呢,荒天下之大谬。
从前,把自己逼到死巷中出不来,把自己逼到近乎失控崩溃,逼迫自己不得不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能娶之为后的男人,也逼迫自己放手一搏如果能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愿意付出任何一切代价,包括记入史册的千载万载的骂名。可他还没有把这一切准备好,让这一切步入正轨,便突然被告知,他倾心所爱的那个少年,其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子,她从接近他开始,便一直是一场由人设计的骗局。
他该恨那个设局的人,可他却更恨她明知他已动了心,还一如既往把这场骗局演下去,半点也没教他知晓,他恨她的初心不纯,恨她的虚伪委蛇。
可他承认后来,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狂喜。
她是个女人,这意味着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做自己的王后,不必再顾忌任何人的眼光!他可以做这天底下最昏聩而幸福的王,发誓这辈子只要她一个人!
可她走了!她为什么要走!
长庚的心仿佛被一支利箭从百步之外射来,一举彻底贯穿了,心脏破了一个漏风的大洞,豁出了大片的鲜血来,淋漓地喷溅在地上。
他在一地的血泊里,静止不动,宛如死去。
……
聆泉后半夜听到动静,宫人回禀说是屈颂回来了,彼时中山君正侧歪在床帏深处,背向宫人,闻言也就挑了挑嘴唇,手往后挥了一挥,示意自己已知道了,让宫人不必再禀。
翌日大早,中山君起身盥洗,梳理齐整后到了馆舍大堂敲弄编钟。
传了早膳,到用膳的时候,屈颂才终于现身。
聆泉的手慢悠悠地敲击青铜编钟,回身看了她一眼。屈颂眼底的青灰和目中的血丝还没有散,想是昨夜里没有睡好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消沉,她缓慢地走到了案前,食用楚宫下人送上来的代表南地风味的佳肴,寡言冷静,一个字也没说。
聆泉敲钟的手不停,微微笑道:“见了故人,胡更不悦了?”
屈颂说道:“王上原来一直在留意我的行踪。”
聆泉放下木槌,笑吟吟地朝她走来,于屈颂的身边傍着她席地而坐。
“能猜到,不需留意。”
屈颂放下银质箸子看了他一眼,“但我不是故意去找他的。”
聆泉闻言失笑了起来,“你这话像是被丈夫误会的妻子在解释什么。”
屈颂愣了愣,会意过来聆泉的戏谑蓦然别过了脸。
傍晚时候到了楚宫开筵准备时分。
在这个时候,那群聚在楚宫里头嚷闹了一整日不休的异国使臣们终于默契地消停了下来,他们鱼贯而出,个个光鲜体面地去赴楚侯长孙的百日宴。
中山君又为屈颂备了一身修短合身的女式裳服,淡纁广袖曲裾长裙,层层叠叠如复瓣,仿佛制芰荷以为衣,集芙蓉以为裳,梳上簪花盘桓髻,浅浅施以薄黛,便似清水菡萏般清丽而出挑。她傍着中山君出现在楚侯的筵席之上时,不少人都为之惊艳了一把。
连中山君都似在笑,待添酒的女婢退去之后,微微侧目压低了声音说道:“可有人说,你作妇人扮相时,极美?”
屈颂微微一怔。
有人说过这话。她情不自禁地朝着那个人看了一眼。
来早了近半个时辰从中山君入宴始目光一直停在屈颂身上的晋侯,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在她扫过一眼便没有再留恋时,瞬间变成了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瘦瘦小小的章节君,和吐血加载20%的男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