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长庚的警告折磨了屈颂一夜,正想胡诌个因由,顶着眼皮底下两团青影,把自己拾掇好了,仪容整理完了,脚步发飘地迈出了帘门。
没想到出门左转,绕过一座如峰顶般矗落的帐篷,她的脚步生生顿住了,只见不远处,公子幽正与他的侍从说着话。他几乎无论走到哪,身后的两名昆仑奴都傍着他,从未离开身边一丈远。昆奴轮不通人语,平时脊背弯曲,只缩着四肢沉默地跟随于九公子身后。
屈颂没弄出动静,但姬幽人已经发现了她,他转过面来,对自己温柔一笑,随即迈步朝自己走了过来。他一动,身后两名昆仑奴如临大敌,像一阵风似的也扫了过来,他们的手臂极长,几乎超过了人所能拥有的极限,堪比长臂猿,即便是跟在姬幽身后,屈颂也疑心他们一伸手便能把自己攥住,像捉小鸡似的把自己拎起来。
虽然公子长庚也武力惊人,但还没让屈颂有这样的震悚之感。
她勉强地微笑,对姬九行礼,“九公子。”
“不必虚礼,我在等你。”
姬九微笑着看着她,慢慢说道。
昨晚就因为他似是而非的关注,成功地离间了公子长庚与自己,她原本苦心琢磨了一晚上,终于能想出一个蹩脚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理由了,本想着公子长庚是为了给她台阶下,再混账的理由听听作罢,不会太过于计较,谁知道人才刚刚走出帐篷,又正面撞见了这位阴魂不散的姬九公子。
屈颂不愿搭理他,心中只想着等会儿公子会怎样生气,一想到他震怒的神情,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盯着自己时,竟会真的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她低着头,轻声道:“屈颂是公子长庚的侍童,伺候公子笔墨,是屈颂分内之责,这个时辰公子想必起了,屈颂正要去服侍公子,恕无法久留,请九公子让身后的昆仑奴放道。”
姬幽脸色从容地看着她,“屈先生,昨日那道题,其实不是游戏。”
屈颂正要离去,脚步忽然顿住了,她回过头,只见姬幽神色微暗,片刻之后,他抬起目光,又是微微一笑:“舍妹最爱这样的游戏,她的反应是最机警的,这几年我走遍列国,也没有见到一个能比得上舍妹的人。”
屈颂微讶,“九公子不是说,在吴国时,有一卖酒吴娃……”
她的语声顿了顿,随即脸孔冷了下来。
姬幽果然道:“那是假话。”
是这位九公子,为了让公子长庚上钩编出来的说辞吧。屈颂心中向着公子长庚,面露不悦,姬幽捕捉到了屈颂神色的变化,脸上也露出了歉然:“是姬九唐突了。”
屈颂不敢对周国九公子甩脸色,但她越来越感觉到头皮发麻,好像背后有一双眼睛正时刻盯着自己,一时也没放松过一般,这让她极不自在,她扬起眼睑,“九公子这话说得重了,就连长庚公子,也恐怕受不起这句道歉,屈颂还有事在身,先行离去,请九公子日后见了屈颂,就作不相识,因为公子已有误会。”
她说完这句,又补充说道:“屈颂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知道与九公子身份贵贱有别,九公子自然不能留意到屈颂的什么,但以屈颂的处境,实在不宜与九公子今日说如此多的话,这已是僭越。九公子若真无心害我,请日后不必与屈颂如此相见。屈颂所效之人,永远只有公子长庚。”
这一番话说下来,那股芒刺在背的感觉消失了,仿佛有什么正顶住自己背心的尖锐刀刃被骤然抽去了一样,让她放松了下来。
在姬幽的注目下,屈颂行了一礼,转身快步朝着公子长庚的王帐奔去。
她的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了,在公子长庚的王帐面前停住了脚步,良伺候在侧,见状,比划手势让她先调匀呼吸,以免对公子有所冲撞,屈颂这才冷静下来,她慢慢放开了肩,等到呼吸重归于平静后,才迈步走入了帐中。
此时公子长庚正伏案,用刻刀镂着一卷竹简。
他那张脸生得过于俊俏,但也过于冷了些,只是这么微微垂下之时,在柔光打上之时,竟有着令人恍惚的温柔错觉,他手里的刻刀把竹屑挑出来,挑动片刻,便凑近唇,慢慢地把竹屑吹落下去……
屈颂用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有些看呆了。
一阵风吹来,把公子长庚脸侧的一绺碎发拂动了几下,如春日湖畔明媚的柳影,那样温柔缠绵。屈颂一呆,晃神之后,蓦然撞见公子长庚忽然抬起来的冷脸,双眸微眯,危险地盯着自己的脸,屈颂瞬间以为自己今日露怯了,她后退了一步,不过转眼又想到了不能做贼心虚,她今天已经冒着得罪九公子的危险在他面前说了那样的话,眼下只有紧紧抱住公子长庚的大腿,才能让她得以苟全。
长庚道:“过来。”
屈颂听话了走了过去,到了长庚身旁,完全照他的吩咐行事,坐到了书案旁侧,眼睛不敢乱瞟,只隐隐约约地看见公子长庚手中所镂,竟是一本失传已久的古籍,上面有些符文,像是记号。屈颂顿了顿,立马想到了昨日姬九出的难题。
她低声道:“其实,公子也……早就想到了破解的办法了吧。”
长庚冷哼了一声。
屈颂滞住了,不敢多话。
“不及你快。”
他含着不肯服输的倔强的嗓音传了过来,带了那么些许不甘恼意。
不过,他还是承认了:“在吾拿到大盅之前,尚无思绪。”
他几乎当时便要出丑,等到这只小东西站出来,拿起最小的那只小盅时,不待她如何搬动酒盅,长庚的心中突然有了一条完整的思路,与她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