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长庚亲自护送受伤的近侍回新田,这是何等殊荣。
晋人上下,不论公卿、武士,或是平民,都清楚这个伺候在公子身边的侍童,才在公子跟前立下了大功,因此格外受到公子的看重。这也使得屈颂于短短一夜之间,在人群中地位超然,她这半日以来不断地收到来自周遭敬重的目光礼遇,心里也或多或少明白了几分。
屈颂于公子长庚的注目下翻上马背,慢吞吞地垂目跟在长庚身后。
前不久因在实施拖延之计时被安出卖,让公子季淮得知了她的行踪,屈颂迫不得已于雪地疾驰,才学会骑马御术不精的她几度从马背上翻下去,至今仍心有余悸。
她上马之后,便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见公子长庚一直盯着自己,也愈发不自然,把头埋得极低。那这匹马儿温驯无比,比起长庚那匹四肢雄壮的黑马更显雌性的柔和与娇小,因此屈颂驾驭得不算吃力,勉强能跟上长庚的脚步。
身后是上百的武士,个个披甲执锐,身上披了一层雪了,仍不紧不慢地肃容跟在长庚马后。
长庚走了一阵,拽缰走慢了些,几乎到了她的旁侧,屈颂心中顿感紧张,知道公子长庚又要刁难于己了,便愈发把自己伪装得冷静,听他询问:“王后与你说了什么,竟去了如此之久。”
果然是要问这话。
屈颂也想尽早地帮助晋公子摆脱“恶疾”,让他能正常幸女,此后她就彻底离开晋国,跟随师父周游诸国,以演绎为生。已答应了王后,她只能不断地在自己心里强调,要好生地先把眼下的这一出大戏唱完。
见她似乎深纳了口气,却并没有说话,长庚的眉绷紧了少许,声音也愈冷:“吾一直感到你与王后之间,在密谋着什么事,不可让吾知晓。”
他又侧过俊脸,哂然地对她扬唇:“看来吾今早说的话,你是半个字也没听入耳中。”
他说,他最恨背叛,让她谨小慎微,绝不可吃里扒外,欺骗于他。
屈颂只怕这偌大一顶罪帽立时便要扣下来,忙道:“公子想岔了。”她说完这句,在公子长庚略带惊讶地看过来时,又道:“公子真想知道?”
“说。”
屈颂又深吸入一口气,也顾不得好不好意思了,脸蛋浮出淡淡的血红颜色:“王后让我好生伺候在公子身边,照料公子起居。”
“没了?”王后不可能仅只是交代这些,长庚比任何人都清楚。
屈颂道:“还有。”清湛的双眸抬起了来,直视公子长庚,真是半点也没避讳和恐惧,“王后有命,让屈颂机灵着些,一旦公子有需要,要舍身伺候公子,以免外面不明来历的人侮了公子玉体。再有,也目光放明,尽力为公子物色美人,以供公子赏玩。”
长庚冷冷地盯着她,她越说,长庚的脸色越冷。最后他实是按捺不住了,皱眉说道:“你答应了?为此感到愉快?”
屈颂怔了怔,有些猜不明白公子长庚问这话的意思。
但转念咂摸了片刻,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确实有些不妥,尤其口吻。
她只好施以补救:“公子想岔了,屈颂鄙薄粗贱之人,能侍奉于公子身边是三生有幸,岂敢不喜。”
长庚也是微微一愣。面前这小东西竟爱自己,爱得如此卑微、无欲无求。
不知为何,公子长庚那张阴沉而冷厉的俊面竟慢慢露出了些微粉色,他于是冷哼了几声,执缰策马走快数步,远远把她甩在了身后。
屈颂不明所以,只能驱马紧追而上。
她的御术在短短两日的磋磨之下进步神速,已能勉强跟得上公子长庚的千里神驹,并不露太多怯意,这让屈颂自己也感到意外,但也隐隐欢喜。这个时代,只有贵人和武士才有资格习武、学习御术,她以前是没有资格碰触马的,除非逃难时迫不得已征用别人的马匹,但当时也因为年纪太小而没有资格上马背,能学到一项新的逃命技能,让她喜出望外。
公子长庚沿途不再说话,只是偶一回眸瞥去,那小东西确如她所言,为了能待在他身边高兴得很,看山是山,优哉游哉,一点也不把那点人尽皆知的心思收敛起来。
若是让别人知道……公子长庚烦闷,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不想断了她这卑微的愉悦。
护送屈颂回新田之后,公子长庚仅在晋宫之中停留了一晚,第二日便又点齐兵将人马,折回绵山,继续参与百猎。
百猎大会是上至周国,下至诸侯国,每一国都有的围猎盛会,不但象征着这一年的风调雨顺、人寿年丰,彰显国之上下政通人和,更是王侯于冗繁的国事公务之中抽身难得放松的时候。这样的时候若因为些许小事扫兴,未免一国上下都感到不愉快,因此公子长庚也并没有再晋宫之中多耽搁。
屈颂前不久受了伤,又经过一路跋涉,伤口始终没有养好,难得偌大辉煌的宫中没有王侯公子,没有王权压迫之下的蘼院,清净宜人,格外适宜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