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公子了,就连屈颂都觉着,这个主父先生实在有些失了体统。
但她又看向了软毡之上捧盏而坐的公子,他姿态闲闲,似乎没有什么不悦。
主父好东倒西歪地闯入碧幽殿,先是碰落了烛台上熄灭的一支长烛,又是撞上了铜柱,他揉了揉撞得红肿的额,看向了正端坐威严的公子长庚,目中短暂地浮现出一丝恍惚。再跟着,他笑起来,走到了公子长庚对面,一把抓起了长庚手边的精美木匣。
本着听教习礼态度的公子长庚,依旧分毫不动,直至那个喝得红晕上脸,连嘴边两撇精致小胡子都开始翘动的主父好砸了砸嘴巴时,长庚冷凝端持的俊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
主父好跟着把那木匣翻开,倒扣过来,里头便滚出了两颗蓝莹莹的乾坤珠,发出铿铿锵锵的磕碰声,主父好觉得惊奇,把那两颗珠子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咦?真是奇也怪哉,好生精致的两颗骰子!”
他醉意朦胧的,一说话一股酒气直往外喷,殿中好几个内敛含羞的宫婢都发出了短促而清脆的偷笑声。
渐渐地,就连被冒犯的,要搁在平时早该勃然大怒的公子长庚,也乐不可支,捶案大笑。
屈颂一直看着醉醺醺的趴在公子长庚的案边,混混沌沌说着话的主父先生。他方才走的那几步,像是舞步,倒不像是醉了,屈颂眼睛尖锐,一眼便看出这个主父先生三分靠酒七分靠演地在公子长庚面前扮丑,也许是为了消除公子长庚心中的芥蒂,也许是为了旁的什么。
但他这套确实行之有效,公子长庚本以为教习先生是个古板刻薄,把周礼奉为圭臬的老古董,没有想到却是疯疯癫癫一个人,这让公子长庚感到有趣。
由于他醉了,今日的教习便结束得很草率,主父好是被人横着抬出碧幽殿的。
被抬走时,他嘴里还咧咧不停:“公子,胡不醉也?再赌三局,我必胜你!”
长庚大笑,“有幸,下回再赌,先生已醉了。”
人被草率地抬出了碧幽殿,宫婢把这醉汉送出兰章宫后,烛台边只剩了屈颂一人,她也直起身,要对长庚告退,长庚把她唤住,淡淡说道:“以后没有传召,不用来了,王后的命令是命令,吾的命令,也是。聪明的,知道怎么做。”
屈颂并没有丝毫委屈,她反而愿意这样,于是应承得很快。
公子长庚却又发出了一道嗤笑声,一挥手,跟着便走入了内殿,传人放热汤泉沐浴。
屈颂的脚步才踏出宫闱,只见安拎着一只精美的食盒冒着被风从瓦檐刮落的雪粒碎步而来,屈颂感到奇怪,难道是那个喜怒无常的公子长庚还有吩咐?她停下了脚步,安跑来之后,把手里的食盒塞到了屈颂的手中。
“用晚膳时,公子见屈先生只用那一叠韭黄豆腐,猜测屈先生喜欢,这是又让膳房做的一叠,请先生慢飨。”
屈颂几乎要怀疑自己听岔了,但安神色的认真却让她迟疑。许久,她把食盒拎起,轻轻地掂了掂,慢慢地一笑,意味不明。
她一介草民,怎敢在饭桌上失了礼数,她只敢拨自己面前那碟豆腐,并不伸手去取旁的佳肴,最后她吃了一整碗的豆腐。
不知公子长庚是细心还是粗心,或是,根本是故意整治她的吧。
屈颂谢恩,转身要走,安又追出几步,顿了顿,对屈颂的背影说道:“屈先生不必怀疑,公子是这是好意。看得出公子今日是心情愉悦的。”
屈颂没回话,心中想道,那又如何呢,为了他偶尔心情好时的一点于他而言本无足挂齿的打赏,她就要感恩戴德?她微微压平了嘴角,拎着食盒穿过满庭的如搓盐般飞落的霰珠,独自往青灰的甬道尽处步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晚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