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攸宁不喜卢氏在斗春院画蛇添足置的牡丹名景,寻了个借口,说自己已经赏不了这般名贵的牡丹了,请李瑞家的将它们搬回夫人那处。她这里素净些就是了。
李瑞家的未有违命,连劝阻也不曾,便应许了燕攸宁的吩咐。
夫人重新拨了一个换做云栽的婢女给燕攸宁驱使。这个婢女同绯衣一般,样子看上去呆呆的有股憨气,像是个老实人。但燕攸宁多?留了心眼,毕竟前世秋雯那道覆辙,让她跌得过?重。她不会再轻易地深信别的什么人。
夜雨闭疏窗,泷泷的细丝轻打芭蕉,清韵泠然。
屋内燃起了烛火,火光幽幽摇晃,将灯下少女明净的脸庞染得如霞光映雪,愈发唇红而齿白。
一天下来,燕攸宁莹莹将斗春院重新熟悉了一遍,到了这个时辰,她歇了下来。在屋子里东游西逛的,居然找到一处绝佳的所在。她的拔步床侧边的墙上有一道横杆,高矮合适,正适宜她攀上去。
燕攸宁于是在上边吊了一会儿,直勒得双手发疼,几乎磨破了皮肉才松手。
这样的训练应该是卓有成效的,她现在就已经有了一种身轻如燕的错觉,不知道这么坚持一两个月,能不能看到手里起厚厚的一层茧子。
次日大早,夜雨初停,李瑞家的唤人过?来搬走牡丹和芍药,一院子人忙进忙出,燕攸宁披了身外袍,掩唇咳嗽了几声,走到李瑞家的身后,轻声地道:“姊姊喜欢牡丹,她院子里少不了牡丹和芍药,夫人送给姊姊,她定然欢喜。”
李瑞家的点头道:“大娘子那边的院子也确实清净了些,夫人讲这些花重新归置了一番,给二娘子留两盆摆在墙根底下,好看。”
燕攸宁要的是全部搬走,岂知卢氏居然留了个心眼,故意不给她机会。
但已经推辞了一回,再第二回推辞,就显得自己不识抬举了,反而引起卢氏的怀疑。
属实没有必要。
燕攸宁识时务地向夫人和李瑞家的道了谢,又道自己粗手苯脚的,养不好这么名贵的花,若是照顾不活,伤了这一盆十金的名贵花种,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李瑞家的回复娘子见?外?了,这是必然不会的。
送走了花以后,斗春院重新清净了下来,燕攸宁在庭中走动,舒活筋骨,长发挽成轻松肆意的发髻,垂落了几绺停在胸前。路过廊庑下时,蓦然从一丛浓密的金丝桃灌木后钻出了一道矮墩墩的人影来,吓得燕攸宁一个不防倒退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只见是个胖乎乎的娃娃。
原来是淳哥儿。
燕攸宁舒了口气。但不晓得他一个人来这边作甚么。
“你怎么在这儿?”
淳哥儿是和乳母完捉迷藏,不留神闯进斗春院的。
以前这里没有人,他也时常会溜进来,一躲就是半日,乳母他们绝找不到!
万万没想到,这里今天居然住了人。
淳哥儿那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人,认出这是昨天在宴席上的那个“姊姊”,昨日夜里父亲又来骂了他,他心不甘情不愿认下了这个“姊姊”。只是认归认了,但要把她当成和阿墨姊姊那样的姊姊,是绝对不可能的。
淳哥儿清澈的眼眸一闪一闪:“你去哪儿?”
说完,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小孩子不会在满足口腹之欲这件事上害羞,他特别理直气壮地问:“你这里有东西吃吗?”
燕攸宁还停在回廊边,玉手扶着廊柱。她对这个陌生的不论前世今生都只会与燕夜紫沆瀣一气的弟弟没有好感,但前世他就活了这么大便夭折了,她也不会对还不懂事的小孩子有任何的恨意。
“有,跟我来吗?”
淳哥儿把别人伺候自己用饭视为天经地义,小小的人高昂着下巴,跟在燕攸宁的身后,碎步往斗春院的小厨房去。
谁知道一进小厨房,便发现只有一堆破锅冷灶,淳哥儿心凉半截,大声嚷嚷:“你骗我,我回去吃,告诉我娘去!”
他人还没走出小房间,燕攸宁一把捉住了他的小胖胳膊,将他像捉一只鸡崽儿似的拎了起来,挂到了灶台上的马勺旁。淳哥儿惊呆了,像只落了水的旱鸭子扑腾。
燕攸宁道:“等我,片刻就好了,不许哭闹,不然没得吃。”
淳哥儿一下被她凶恶地唬住了,瞪大了眼睛。在这府上除了爹爹,没有人敢凶我,他心里想。
燕攸宁翻箱倒柜地去找食材,好在这间小厨房虽然暂时还未能投入使用,但国公夫人办事没有遗漏的地方,将这里清扫了出来,已经又添置了不少食材。
燕攸宁现赶制面皮,架锅烧火,把挂着的小孩儿从墙上取下来,令他坐在小杌子上看火。淳哥儿委屈巴巴,好几次想逃跑,又被她捉回来,嘟着嘴巴坐在灶台旁加柴。
我加。
死命地加。
小孩儿差不多?将灶膛塞满了,火烧得盛旺。水很快开了,燕攸宁那边幸得手脚功夫麻利,将笼屉架上,一面留心着督促他照顾火势,一面将包好的水晶虾饺往笼屉里放。
一笼是水晶虾饺。
一笼是绿茶芋粉鸡蛋羹。
顺道用大锅炝炒了两道绿叶小菜。
饭桌上她就留意到了,这孩子嗜辣嗜油腻,照他的口味,她多放了点花椒籽和干辣椒,烟火气呛鼻,小孩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燕攸宁盛菜装盘,打开门窗,放他出去站会儿。
这会儿淳哥儿不想着逃走了,叫他逃他也不逃了,乖乖趴在窗口,一边呛得眼泪鼻涕一把,一边眼巴巴等着吃。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了,说好的片刻,结果日头都开始转向西边去了,也还没有吃上,但一向没有耐心的淳哥儿这次居然很能等。他看着窗子里边那个身影忙忙碌碌,来来回回地走动,白净的脸蛋上沾了点烟灰,不知道怎的,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不好得罪的姊姊其实也不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