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妮莎把早上的想法,向她娓娓道来。
贝西-希金斯觉得,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中——或许也仅仅只有这十六年,她从未听说过这样荒谬可笑的事。
只要早起、一边在郊区散着步、拿根棍子敲敲窗户就能赚到钱?还能赚得比她在工厂打工还多?
贝西-希金斯并不相信。但她并不想当中拂了凡妮莎的面子,小姑娘上次的建议既为她省了钱,又减缓了她的咳嗽,这让她很是感激,于是贝西斟酌着字句:“我认为这很有趣。但早上——尤其是我那里的空气并不清新和暖和,我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住。我在纺织厂工作,虽然钱少活多,但起码是不用起那么早的。”
贝西撒了谎。
她工作的纺织厂离家足足要走一两个钟,相当漫长的距离。要想不迟到,四五点钟就得从暖和的床上爬起来。
凡妮莎失望地喟叹一声,倒也没有多加劝阻。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提议也着实八竿子打不着,可行是可行,但也只是理论上可行。毕竟,她连工人客户们都没联系好。
现在这种情况邀请贝西加入,对方这样好声好气已经够给她面子了。
她给贝西挑好药,任凭对方用布袋子给装起来,又小心翼翼塞到怀里,转身离开了。
贝西之后,草药铺便没几个顾客了。周一向来这样冷冷清清。兴许人都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病情,不愿第一天便和疾病与药打交道吧。
账目是每周一结算的。她相当空闲。因此她得以安静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凡妮莎有分析过,她写作的弊端是词汇量与流行题材敏感度——前者便是她现在竭力弥补的。不求多么精妙华丽,只希望不要用词不当、错误频出,让人看得不舒服、甚至造成误解即可。
至于后者,虽说夏洛蒂把流动图书馆批判得一文不值,凡妮莎却不这样认为。商人不是义务做慈善的,他们选出来的书不说多么有美学与哲思价值,却一定符合市场选择。
凡妮莎想赚钱,她得低头看看——不,她本来也在低处。
就在这时候,草药铺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凡妮莎皱皱眉,放下笔,出了柜台。还没走几步,就被来人给直直撞上了,凡妮莎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孩子,瞧个头估计才不过几个月大。
妇人一把推开她,扫了一圈没找到人,直接用哭腔恳求道:“有药剂师在吗?医生只肯开些没用的法子,好几天还没见好转,再这样下去我儿子就……”
她又擦了泪,说。
“我听说您这里有万能灵药和放血疗法。”
好巧,这两样凡妮莎都知道。
万能灵药是种蓝色药丸,据说包治百病,但凡妮莎知道,它含有大量的鸦片酊,鸦片酊的致幻效果让人恍惚不已,甚至认为自己病好了罢。
而后者自不必多提,但凡受过哪怕一点现代教育的人,都知道放血疗法多么不卫生、不靠谱。甚至,倘若消毒和无菌工作没到位,它恐怕才是传播疾病的诱因。
凡妮莎开口询问,“女士,请问您的孩子有什么……”
“我想问真正的药剂师在哪?”切莉粗鲁地打算她,轻蔑道,“你算什么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学徒、擅自做这么大的决定也不怕谋财害命?上帝保佑你这种恶棍早早下地狱。你的家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好货,一道去吧。”
“您有事?说话这么难听是因为你们被撒旦盯着,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吗?”凡妮莎以牙还牙,“小心撒旦当真看上你了,认为你和你的孩子都是可造之材,于是一并带去了地狱。”
切莉怒火高涨,又惧又怕,可她“你、你、你”了半天,却再也不敢吐一个脏字了——她信教。她怕死了。迷信的她被捏住了软肋。
凡妮莎叹了口气,又苦言相劝,“我知道您心里着急,孩子生病了谁能不难受?可是焦急有什么用呢?您好声好气,头脑清楚,我们也越方便了解情况、越容易治好病呀。”
切莉依旧不怎么情愿,却也没法,“皮肤出了些血点,而且皮肤很黄,我和他父亲谁都没有这么黑黄的。自从这样以来,他一直昏昏欲睡,吃奶也不吃,还时不时呕吐。”
说着,切莉掀开了绒布,露出孩子那张发黄的脸。
坦白讲,确实挺黄的。和双黄连口服液差不多的颜色。除此之外,还有些水肿。
新生儿,水肿,嗜睡,呕吐。
凡妮莎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她又问,“切莉女士,您分娩前是吃什么生冷或者辛辣的东西啦?”
切莉犹豫道,“因为太冷了,又没法生壁炉,汤姆帮我热了些酒,暖暖身子。”
没错了。
如果说先前只是怀疑,那么凡妮莎现在算是确信她的猜测了。
恐怕是黄疸。新生儿常见的一种疾病。遗传或者母体的饮食问题都有可能导致。
如果这是后世,那当然可以打几针球蛋白,但现在?恐怕世人连蛋白质是个什么构造都没搞清楚,别说免疫球蛋白了。
埃莉诺的药剂里也没有可用的东西。她终究不是个正经药剂师,而仅仅是个草药商。
切莉催促起来,“你到底行不行?药剂师去哪里了?”
埃莉诺今天下午似乎有事,中午便出去了。这才只留下凡妮莎一个人,她竭力回想前世那个病友的孙女,可想来想去,也只有几条能适用了。
无非是多喝热水促代谢,注意饮食均衡营养,顺便晒晒太阳,注意休息。
可这话说出来别说切莉不会信她这个非正式学徒,就算是后世一个高学历的医生这样和她说,她也得忧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