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你坐会。”肖景顺声音有些哑,他有多久没这样叫他了。
肖泉仰着脖子,依着椅背坐了下来,倔强地看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却忽然滑下一行热泪。他立马低下头,狼吞虎咽地扒着碗里的饭。
肖景顺见他吃了东西,又给他舀了一勺松子玉米。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吃东西的样子了。
那个女人的电话响起。她接通电话,朝外走去。
终于,只剩他们二人,相对而坐。这是接近十五年来,他们第一次独处。
肖泉的脸几乎要埋进碗里了,咸咸的眼泪和着饭一起流进嘴里。他整理好情绪,抓紧时间吧。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可是,从何说起。
肖景顺拿出一个棕色信封,封口处隐隐约约现出百元大钞的水红色,他将这个信封推到肖泉面前:“这是给孩子的。快收下。”
“要给你自己当面给。”肖泉往后一靠,桌上那叠人民币受到了冷落。肖景顺只好收回。
“你还好吗?”肖景顺试探着。
“还好!”
“孩子学名叫什么”
“肖荻。”
“……哪个di”
“夜宿霜中卧荻花的荻。”
“哦……”肖景顺暗自沉吟,觉得这个荻字太过萧索,但意境是空旷豁达的,便不再就这个话题往下。说点别的,他说:“想带你见一个人。”
“谁?”肖泉握着手里的水杯,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看地板,一会儿看对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张阿姨一个朋友的女儿,离婚两年,没孩子,在外地工作,明天就走。”
肖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觉得胸口被重重地压了一下,半晌才喘过气来:“你是不了解我,还是,觉得我会和你一样。”他鄙视地看着他:“是安安啊,你认识的啊,”他停了停,觉得喉咙被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稍不注意,就会汹涌而出,他满眼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你看着她长大的啊,她才走几个月,你就说出这样的话!”他哽咽着,几乎泣不成声:“你太……太让我失望了!”
肖景顺不是没料到过这种结果,只是……“她学钢琴的,我以为你们会有共同话题……”
“快十五年了,你离开我们快十五年了,这期间,你来过三次:一次是我考上大学、妈妈走的那年;一次是我和安安结婚;再就是今天……这三次,你每次都带着那个女人。带她去妈妈灵堂上香,让她出面给安安结婚贺礼,今天,又是让她来给小乐买玩具!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是否想见到她,你在乎吗?”肖泉红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人很好,很温柔……”肖景顺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肩,终究还是没:“我希望你能接受她。”
……
“你搞错了,如果我们父子关系都没法正常,那我接不接受她又有什么关系!”肖泉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眼泪连带着鼻涕也出来了:“你处处为她考虑,好事都让她来做,希望别人看到她好的那面,让别人接受她。可,你是丝毫没有想过你作为父亲,该做什么!妈妈走后,你带着那个女人去上香时,是否想到自己的孩子刚刚没了母亲,他需要亲人在身边,需要你在身边,可是你呢?她上完香,你过来拍拍我的肩,然后就一起走了。你和她一起走了?”肖泉禁不住全身发抖,他撑着桌子,觉得双目刺痛:“请问你和她是干什么去的?秀恩爱吗?在我妈灵堂前秀恩爱吗?”肖泉用手扶着头,脑袋嗡嗡嗡地疼起来,他想走,一刻都不想留,但他使不出力气,觉得天在旋地在转,他觉得和桌对面那人隔了好远好远的距离……
那位张阿姨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电话,来到了他们身边。肖泉擤了鼻涕,拿起外套,站起身强撑着往外走。肖景顺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线尽头……感觉身体,像被抽干了一样,孩子的玩具静静地躺在一旁。
夜幕撒下了它隆重的黑,月亮的清辉像缥缈的纱,织着一个个哀伤的梦。
肖泉沿着路灯走,觉得今夜特别特别地冷。
他止不住地流泪……
走了好久,终于看到了那个院子。木门旁两盏风灯在夜色里暖暖地升起一团烛光,他的小花猫从门口冲了出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凡和小乐在灯下拿着树枝当剑比划着玩……
多么漫长的一夜。
星星都躲进了云里,不肯出来。只有风,不停地拍打着窗子。还有萤火似的烟灰,忽明忽灭。
终于,在这无边的暗夜里,有一片朦胧的白从东方渐渐升起,像远远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张风帆,接着,越来越多的白色的帆,带着船上的灯火,为浮在木板上的落水者带来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