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医院旁的菜市场下了车。
小凡站在菜市场门口不动,肖泉问:“不走了?”小凡说:“我买点菜再回去。”
一旁的小乐闻到烤红薯甜甜的味道,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撕开皮的红薯看,边看边说:“爸爸,我要吃烤红薯。”说完就拉着肖泉朝烤红薯的大炉子走去。
明月连忙跑去:“我给小朋友买吧,你们帮了我这么多。”说罢就掏钱,又叮嘱老板挑个红心软糯的。
明月拿纸巾垫在塑料袋下面递给小乐,小乐笑嘻嘻地仰头说:“谢谢姐姐。”
“小乐!”小凡一把揪过孩子,看着孩子一脸天真的模样,又发觉不便说什么,就捏捏他的小脸蛋作罢。
肖泉打开小凡的手,抱起小乐就往菜摊子走。
“小气!”小凡一撇嘴,朝他姐夫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恰好被明月看到,明月就含蓄地捂着嘴笑,只露出一双月牙般的盈盈笑眼。小凡看得出神,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风吹乱了他略微长长的头发,一抹刘海斜下搁在了睫毛上,他潇洒地一甩头,将头发给撂了上去,有些拘谨地说:“我叫徐小凡。你叫什么名字啊?”
明月心里有点慌,她将手收进衣袖里,轻声道:“哦,你好,我叫陈明月。”说完,只觉脸上滚烫滚烫的,赶紧转身走进菜市场。小凡赶忙跟上,也忘了自己要买什么菜,心里咚咚咚地,好似有位壮汉在擂鼓。
他一直跟到楼下,才终于问出口:“我……我后天就要走了,可以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明月愣住,然后猛地转身,掏出纸笔,低头刷刷几下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了小凡,接着飞快地跑上楼。
小凡傻愣愣地呆在那,半晌反应过来,便欣喜地拿起那张便签纸看,一脸笑开了花似的赞道:“好字,好字。”
然后像个孩子一样一蹦一跳,往回走,心里念道:住这么近,怎么以前没遇到。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调整之后,脚步虽是平稳了,脸上却是藏都藏不住的傻笑。
“菜呢?”肖泉冷不丁地堵在他面前,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
“哦,正在看啊!”小凡正儿八经地往菜摊走,却一眼晃到姐夫手里提着的红红绿绿各色菜蔬,旁边的小乐吃红薯吃得满脸都是。
“你不是买了吗!”说着就接过一部分,哼歌唱调地往前走去。
绕过医院和菜市场之间隔着的一堵围墙,经侧门,沿小道,看枯败的月季和水泥色的花盆,小时候的欢声笑语啊!呵…呵…也如骑单车摔跤过的路面一样,坼裂了么?
“姐夫。”小凡突然不唱了,用胳膊肘撞姐夫,他发现姐夫目光如寒星,冷冷地斜视着刚才让他心中为之一惊的那个人。那个女人站在他家院子旁的小卖部那,正微笑着看向这边。
小凡自觉地接过肖泉手中的所有东西,看了眼那人,不自然地点头微笑一下就准备进去。
“小乐,跟舅舅进去。”肖泉将小乐送到舅舅身边,看他们进去后,关好院子漏风的木门,才面向那人站定。
那个女人提着一大纸板的小孩玩具朝肖泉走来,肖泉见她走近,只觉浑身不舒服。待她走到他面前,将玩具递给他,跟他说:“你爸爸想见你。”
肖泉冷笑一声,扭转头看向别处:“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怕你还恨他。”那女人声音很温柔。
“哼哼……”肖泉又是一阵冷笑,只是那笑里,还夹带着些别的东西,苦涩又伤怀。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这给小乐的玩具,他为什么不亲手给,他难道不想见见自己的孙子?
他是恨他,恨他在妈妈患病时出轨,恨他和妈妈离婚后马上再婚……可是,他也怨他,怨他这么多年来从没单独来找过自己,所以,他想去问他,问他……
他站着不动,不前不退,那个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带着他往医院后门走,出了门,经过一些小餐馆,转个弯,来到了一个环境清雅的餐厅。
肖景顺老了,头发花白了。他站起身,看着娇妻身后的那个身影一步一步靠近,心里异常紧张,他将手搭在桌子边沿,又不自觉地用力按,指甲一截惨白,一截猪肝红。等他的娇妻在他身边坐下,肖泉完完整整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然后,豆大的泪珠顺着并不平整的脸滚落下来。
肖泉受不了这种场面,扭头不看他。他什么意思?就为了让自己看他哭?刚坐下的屁股把椅子往后一推,肖泉站起身往洗手间走去。他用冰冷的水洗了把脸,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多少年了?他离开多少年了?肖泉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母亲秦霜在院子里扫着落叶的单薄身影,离婚后的她很平静,然而,话也不多,偶尔能被安安逗得发笑。而安安让人发笑的地方,不是绘声绘色地讲了什么笑话,而是不经意间的口误,比如:“我看过齐天大圣演的孙悟空!”、“林则徐炸碉堡的地方”……正是这些可遇不可求的瞬间,让当时心存愤恨的他恍惚间觉得,安安就是一个小精灵,无声无息地,从百花丛中蹦出来,用她懵懂的不谙世事的纯真治愈他那个破碎了的家。年少的他对父母离婚这事,大概的理解是母亲她不接受不忠的爱情和婚姻。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也不在了,他对他的恨不似从前那么深了。甚至在安安也离开之后,他还对他有过期待。可是……他们父子之间,连见面也要人传话!可笑!可笑至极!他扯了纸,把脸擦干。算了,既然是毫无意义的见面,那就快点结束吧!
回到餐桌旁坐下,服务员端上一盘梅菜扣肉,说:“您的菜已上齐,请慢用。”
那位阿姨将三人的碗筷用茶水冲洗一遍,盛了饭,再端了一碗放到肖泉面前。肖景顺夹起一块虎皮扣肉,颤抖着手送到肖泉碗里。他见肖泉不动筷子,就自己开了酒,倒了小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旁边那人劝他少喝点,他说没事。肖泉实在看不下去,站起身道:“没事的话,我走了。”
“小泉,等会儿。”那个女人也站起身。
肖泉觉得好笑,为什么开口的是她?她是他的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