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离开后,青山书院陷入了寂静之中,树上的蝉鸣和池塘里的蛙叫此起彼伏地将夏夜呼唤,小凡的酒还未开坛,茉莉就已让人沉醉。
几人围着八仙桌尝新酒,酒中隐隐沁着枇杷的甘甜。
明月从前滴酒不沾,此刻,她却特别想图个鲜。闻了一下,觉得香气醇,便浅尝小口,发现入口很滑,就咕咕噜噜一碗喝尽。小凡问:“还喝吗?”
“嗯,再倒一碗。”明月说着,打了个嗝,她倒没醉。那件还未完成的事仍然让她牵肠挂肚,她在这场与圣贤对话的孤独里;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质朴田园里;在朗朗的读书声和孩子们的打闹声里,完成了自我救赎,她不再恨了,其实,如果有人问她恨过什么,大概也只是长恨此身非己有……如今,她最想做的事,她至少已经倾尽了全力,至于结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忽然有了回应徐小凡的勇气。
小凡欠身扶着酒坛,为明月倒了半碗,又为其它人将酒满上,收回坛子时朝明月看了一眼,见她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以为她醉了。就伸手去端她面前的碗,却被她抢了先。小凡觉得好生奇怪。
小猫已长肥了,趴在灯下,徐家妈妈打着呵欠进屋经过它身旁,它就抬起头喵呜喵呜地叫上两声,目送她走上楼梯,才缓缓回过头。不知是青山书院被他们打扫得太干净,所以没老鼠藏身;还是小猫被喂得太好,懒得动。总之,上一次见它抓老鼠,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肖泉想起了那只救下小乐的田园狸花猫。随后,小乐差点不见的事情就像根针似的,在他胸口来来回回扎上千百个窟窿。这个时候,他必须马上见到小乐才能安心。即便小乐睡着了,他也要守在床边……
院子里只剩小凡和明月了。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桌上的水煮毛豆、凉拌莴笋和醋泡花生,都还剩了些。明月将毛豆剥到碗里,再一粒一粒夹着吃。小凡则是把整个豆荚包进嘴里,将豆子和浸入调料味的豆荚吸尽之后,再将粗老的经络吐出来。
明月没有急着离开,这让小凡很意外。
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天,将会与众不同。
可怎么说出口,似乎成了一个难题。
他看明月一直吃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吃得多。
蚊子在周围嗡嗡嗡地飞,小凡跑进屋没找到蚊香,就拿了个灭蚊片,点燃了朝地上一丢,白烟散开,在灯下犹如月边的云影一样。
明月隔着袅袅的烟雾,突然问:“你明天会陪刘英去逛街吗?”
小凡一愣,马上就摇头说:“不去啊!当时就拒绝了。”
“哦……”明月低下头,对着酒杯浅浅一笑。
小凡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已意识到这话的份量。早上在办公室里,教数学的刘英这样问自己时,明月正好拿着语文试卷出办公室,可是,她记住了这件事情,她是在乎的。她能这样问出来,已是不易。
小凡心里窃喜,他们之间的烟雾已经消散,悠悠的夜灯下,她微微翘起的浓密睫毛在眼周投下一抹灵动的哀愁,明月平日里寡淡冷清的脸在此刻变得生动。小凡看着她,鼓起勇气,说:“你想去逛街吗?我陪你。”
明月摇摇头。
“……无论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小凡终于说出了这话,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果明月坐得离他近点,她也能听到。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时间随着他的心跳,在岁月的长河里,奔流不息。
明月一口喝掉杯里剩的最后一点酒,然后开始收拾杯盘。她当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还是不够勇敢……
小凡长久以来来的等待,一直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可这细流一旦开了闸,他内心中汹涌的情感便如滔滔江河,再也无法拦住。他再也不能忍受明月的沉默,他不知道,她是否如他一样。他站起身,从背后抱住了她,双手环在她的腰间,低头在她耳边呢喃:“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啊!”说着,就红了眼,泪水顺着他的脸滑下,滴在了她的颈上。
明月身子一颤,心里顿时燃烧起一个火球,火苗从心脏处开始向全身蔓延,她搁下手里的东西,感觉到他的鼻息和他滴在自己脖颈处的泪水,那种冰与火的交融让她浑身不适。她只听得他说:“我有时觉得你离我好近,有时又好远。我喜欢你,他们都知道,你知不知道?”
明月哽咽着“嗯”了一声,她伸手抚摸住他的脸,并不转过身来。他的脸瘦了,轮廓也更加分明了。小凡闭着眼,任由她冰凉的手指在他眉目间滑走。他第一次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温度,闻到她的发香,他滚烫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动。他将她紧紧地抱着,此生此世都不愿再松开,他说:“不要再躲我了……”她听得到他的心跳声,猛烈的,像是青春里最激昂的鼓声。他抚着她窄窄的肩,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明月似乎猜得到他接下来将有的举动,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的睫毛都被眼泪沾湿了,有翘着的,有贴着眼眶的,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用他温热的手掌捂干了她脸上的泪痕,他们不再说话,满院的茉莉花香在空气里来回流转,风吹着篱笆上的小木槿安睡,夏夜里的星星合着夏虫的鸣叫忽明忽暗。他只在她的额头上留下深深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