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春雨铺天盖地而来,屋外三两枝桃花飘飘落落,流水带着花瓣自石阶划过,孤独的石阶终于等到流水和落花,不肯让它们走,淘气的流水挣脱开石阶的挽留,自上而下滴落,融入一片混沌。石阶的款款深情终于等到了花瓣的停留,古老的他任由年轻的她在自己的领地哭泣,默不作声又渐生暖意。
明月和室友撑着伞,沿石阶而下,小心地避开那些花瓣。
大家最近忙着论文的撰写,又都遇到了瓶颈,便约着一起爬山。山中弥漫着云雾,有不少同龄人朝山谷呐喊,山谷回响着青春的梦想和怅惘。
雨渐渐小了,收好伞,伞上的雨水顺着滴落在石板上。路边的丁香开了,紫色的,小花。风吹开乌云,日光渐暖。
她们沿着下山的路拍了很多照片,远山如水墨,桃花如刺绣。说是水墨和刺绣还不够灵动,必须得有流动的雾气,才酝酿得出这雨雾江南的柔美。
山脚下便是大学城,她们四人脚已酸痛,要不是台阶上还有水,真恨不得一屁股坐下。
隔着几丛树枝,她们眼巴巴地看着游览车呼啸而过,由于是下坡路,车速很快,车上总有人尖叫几声。那尖叫声传了过来,让她们羡慕不已。可谁让她们自己选择走路下山呢,自己选择的路,爬都要爬完。
终于到达山脚,麦当劳大大的M灯箱亮着,和烤串的香味吸引大家的脚步一路飞奔而来。
一位流浪歌手弹着吉他,他唱着周杰伦的歌。
四个女生在麦当劳旁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家中餐厅。大家坐下点了四样家常菜,刚想好好欣赏手机里的照片,却听隔壁桌谈起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林静是她们四人中最关心时事政治的,她听到“大风县县长、县委书记下台了”这话就情不自禁地扭转头去看隔壁的人。只见隔壁桌坐着几个爸爸妈妈辈的长者,他们一边吃着,一边闲聊,又说:“那个县长还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不可能的事。”
“对,三条人命啦!法院里一些与案件相关的人也被革职查办了。”
“当时闹得好狠,武警去了才平息。”
菜上齐了,明月扯了扯林静的衣袖:“吃饭了。”
“哦!”林静回过神来。
“像你这样热心政治的女生真的很少耶!”刘婷帮大家盛了饭,一脸疑惑地看着林静。
“是很少,你适合当记者!”另一室友许言斩钉截铁道。
“我也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明月道。
“可是专业不对口,其实,这些事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我很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关注一辈子永远也见不着的明星们的八卦,却不愿意了解自己生活的地方。”林静一直是个头脑冷静的姑娘,有很强烈的时代使命感,她继续道:“其实大风县离我们这很近,50多公里的路,那个县长的儿子要是在我们这酒后开车,那说不定,被撞的就是我们。”
明月见她说得激动,就一直给她夹菜,可刘婷和许言不喜欢林静这样,好像就她知道,就她高尚。
可林静毫无察觉,继续说着。
“你去考公务员吧,到时候当官了为民做主。”刘婷酸不溜秋地抵了一句。
“我是有这个打算。”林静说得振奋,又问:“小月,你实习怎么样啊?”
“过几天回去报到,先跟着学习学习。”明月轻声道。
“许言最爽了,家里都把工作安排好了。”刘婷噘着嘴看着许言,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你考研好好准备!到时候硕士毕业,不管进哪,待遇肯定会更好的。”许言笑嘻嘻地给她夹菜,希望用吃的堵住她那张尖酸的嘴。刘婷难得乖巧一回,不再多嘴多舌。可能山上那一袭烟雨让她便得温润,也可能这山脚下的傍晚让她安宁。她贴在许言身边,不禁小声啜泣起来。
明月见她哭得莫名其妙,自己也坐立难安,她小声试探着问:“你怎么了啊?”
刘婷抿嘴娇嗔道:“你们都有着落了,我还不知道今后怎么样?”
“大家都一样!就算是工作有着落了,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事。”许言安慰她道。
“小月,你的古诗词翻译怎么样了?”刘婷虽然有点刻薄,但室友的事,她都记挂在心上。
“搁了一段时间……最近心静不下来。”明月很少把这事拿出来说,只是有次刘婷撞见她将“温故而知新”翻译成“Reviewandreview,youwillgetsomethingnew.”,刘婷觉得这翻译意思到了,又押韵,便嚷得其它两人都知道了。明月在三人的追问下,不好意思地说出了那个埋藏在心里的梦想。想不到她们都还记得。
前不久,她还将自己翻译的《青玉案元夕》投到某家外文网站,结果,收到的是委婉的拒绝与勉励。
但她从不敢忘记,不敢忘记梦里那个朦朦胧胧的花园和花园里被风吹动的书页,如果连这个都忘了,她将不记得自己是谁。
那天回到宿舍后,林静立马打开电脑查大风县的事,网上出现多篇相关文章,甚至一些贴吧里也有讨论,有一篇名为《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究竟是谁的部队?》的贴文言语诛心,暗讽部队助纣为虐、善恶不分。林静再看日期,是前几天发表的,其下的跟帖无数:
“哇,这兵哥哥好帅!”;
“我家起火了,兵哥哥快来救我!”;
“矛头对错人了!他们是最可爱的人。”;
“祈求自己这辈子无灾无难吧,不然,灾难面前,看到赶来救你的人是他们,你情何以堪!”;
“就是,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不加以控制,真的烧死打死几个公务员,事情就能得到解决?”
……
林静拖出键盘,冷静地敲打出两行字:“就这件事情而言,他们防止了事态朝更糟糕的方向发展,这便保护了所有人。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是所有中国人的部队!”林静写完,喊明月过来看她的慷慨发言。
明月端着水杯过来坐到林静身边,盯着屏幕看了会,朝林静竖起大拇指道:“一身正气!”
“谢谢!”林静笑道。
“怎么这么多人留言说兵哥哥好帅啊?帅吗?”明月问林静,不等她回答,自己拿着鼠标往上滚。屏幕上出现一张张军绿的照片,照片中的人军容整齐,不怒自威。
明月好像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以为是错觉,又拉回去,只见晨光熹微中,他拿着对讲机站在驾驶室旁,微微蹙眉凝视着他面前背对着镜头的男孩。他的脸依然干净,但似乎瘦了些,他眉宇间交织着担忧与威严,煦煦熹微拂过他小山似的鼻梁,将他的轮廓显得更加硬朗。
几个月不见,他好像长大了……明月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