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坐在轰隆隆的火车里,靠着窗子眯着眼。有关小凡的一切,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他近来可好?网上那些贴文他是否看到过,她应该也像林静那样义正言辞地说几句的。
她没有勇气给他打电话,可他怎么也不主动联系她。难道那天在火车上他所做的事是戏弄她,闹着玩的?要不是那天在网上见到有关他的消息,她还真以为这个人消失了。如果人家闹着玩,而自己却这样当真,岂不让人笑话,想到这些,不禁烦躁羞赧起来。
她睁开眼,正好看到窗外的阳光照射在大片大片的水田里,农人卷着裤脚一边插秧一边往后退,白云、细长的电线、青绿的秧苗还有弓背的农夫,一起倒映在水田里,偶尔有飞鸟掠过,那画面静静地,好似童年的一块糖,让人怀念不忍嚼碎。
明月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微笑,她望着那被抛在身后的水田,看水田与天相接的地方镶嵌着绵延起伏的黛色远山,远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一片绿绿葱葱的山林闯入眼帘,山又以另一番样貌真实诚恳地铺开,火车一声长长的鸣笛惊飞了林子里的鸟,飞鸟扑扇着翅膀躲进夕阳里,真希望看见炊烟啊!没有炊烟的夕阳,就像是没有桃花的三月。
火车进站,明月提好笔记本电脑,那里面存着还未完成的毕业论文。她想着明天先去开口说英语看看,暂时不管行政工作还是教学工作,积累点经验总是没错的,何况,这几个月要以论文为重。
四月踏着细软的风,落在雨后朝阳里,刹那间,千朵万朵的小花娉娉袅袅、欢喜绽放。
窗台上的向日葵正在发芽,白色根须扎进土里,两瓣嫩绿的叶芽终于破壳而出,酣畅地呼吸着空气里的阳光和水雾。
明月收好水壶,仔细盯着向日葵看:前天早上看它,瓜子尖尖的那头才开了点口,隐隐露出一点白色;昨天早上看它,那点白色已扎进土里,并且将瓜子壳顶了上去;现在,它终于、终于出来了,像小鸡从蛋壳里跑出来一样……自以为了不起,其实嫩嫩的,需要呵护。
明月怕蜗牛咬它,怕大风吹倒它,她每天要看它无数次,每次都满心欢喜。这种欢喜将她的生活照亮,就算妈妈依旧看她不顺眼,甚至说出:“我就是恨你”这样的话,她都能挺过。
真是神奇!
……
妈妈有了老伴……也好吧,既然之前过得不幸福,从今以后,愿能万事顺遂。
开口说英语又来了两个实习生,漂亮精致。打扫卫生的阿姨因为摔伤,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这几天大家除了分担各区域的卫生之外,还要轮流着煮中晚饭,菜是外面餐馆做好送来的。
校长带着些水果过来开会,再次动员大家齐心协力将阿姨的事情担下来,他问:“大家都会煮饭吧?张简,你会不会?”
张简是新来的实习生之一,长得秀气,打扮精致,校长特意问她。
“会啊。我在家还做过饭呢!”张简淡定地说。其它人也都说会。明月看着张简,想到昨天中午本是轮到张简煮饭,她说她不会!可现在,张简在校长面前没有半分推脱之辞,她回答得那么肯定……人,怎么可以有这样两幅面孔。昨天张简当着明月的面说不会,明月还接过淘米锅,一边滤水,一边说:“就这样过两遍,再接水,水在米的表面超出一两厘米的样子就可以了。”而今看来,自己当时真是蠢得可笑。
明月好想揭穿她的真面目,可又担心人家说自己小心眼,只得咽进肚子里。又安慰自己说:也许她真的不会,只是想在校长面前表现而已。
这样暗地里推推躲躲的日子又过了一周,阿姨还没完全恢复,大家干脆不到学校里吃饭了。纷纷点了外卖。有人凑到一起,小声嘀咕:“阿姨怎么还没好?这事情也不能总让我们做,我们也有自己的事!”
“是的,搞得像打扫卫生的了。”
“阿姨摔倒,学校里该考虑请人顶替她,而不是分摊到我们身上。我们又没多得一分工资!”
……可能因为妈妈在医院里也做着打扫的事情,所以,就算她们说得都有理,明月还是不想看到阿姨失去那份工作,就鼓起勇气道:“校长也许找人了的,但人家不愿意因为一份短期的差事而影响长远计划。”
“那你去搞!”有两人朝她翻白眼讥讽道:“你是校长亲戚吧!还是阿姨的亲戚?这么替他们着想!”
明月说不出话来,只是浑身颤抖。七个人的小集体,她也难以融入,她这辈子,是注定孤独的。
她回到家里,看见窗台上的向日葵长高了,毛茸茸的,在风里悠闲地打着盹,它猛然醒来,发现明月含笑望着它,就骄傲地抬起头,像小王子的玫瑰一样。
王子轩带着满腔热血回来了,他跟肖泉说要在自己的校区也开设奥尔夫的音乐课程,接下来会更忙。
肖泉被留下来继续教学。
音乐教室所在的那栋楼左边的空地上慢慢变美了,三角梅灿烂热烈地开满整整一树,墙边的月季抽出了花苞,叶子边缘缀着露珠,晶莹剔透。阳光倾泻而下,带着清风,骚动着叶子和花朵。
自从知夏为安安修复了受损灵魂之后,她便一直支使着安安替她干活,自己则躺在竹榻上吹风闭目养神听故事。
这会,安安好不容易溜了出来,便满世界地找他,她闻着琴声,寻到三角梅如火如荼的花下,她听得到他的声音,他在说:“这谱子看起来简单,但想要拉得好听,不是件易事。”
“第一次,你可以拉得中规中矩;后面重复时,你得让音乐灵动起来。比如:重复第一次时,像玩笑似的;第二次,玩嗨了,很开心;第三次,累了,平缓下来;第四次,开始思考,变得严肃。”
她笑嘻嘻地想像着他说这话时的样子,一定是一本正经、不容置疑的,见学生似懂非懂地点头,肯定会自己示范。
她钻进教室,倚在肖泉肩上,好玩地吹着他颈后的绒毛。
肖泉觉得痒,挠了两下。站起身来对赵晗说:“你揉弦不稳。”说着将琴头轻轻抵住墙壁,扭头示意赵晗过来:“你看,这样琴就不会因为揉弦而不稳。你来试试。”
赵晗按肖泉的方法练,果然有效。
肖泉又叮嘱:“这个办法练两分钟后就离墙揉弦试试,也不能太过依赖墙壁。”
赵晗又练了会后,肖泉就拿起谱架往李老师教室去。
安安跟了去,一眼见到钢琴前端坐的优雅女子。那女子穿了条墨绿长裙,一根墨绿底色的发带将微卷的长发松松地系在颈后。她的巴掌大的小脸很白,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蓝铃香。
“李老师,可以了!”肖泉道。
李老师和赵晗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开了头。
……
安安看向墙上挂钟,快到接小乐放学的时间了。她怕肖泉不能准时到幼儿园,便想先去守护着孩子。无论如何,那一天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学生和家长们陆陆续续地走出大门,爽声大笑和窃窃私语都有。
安安敏锐地听到两个初中生的对话:“那个新来的姓肖的老师,上课还不错耶,只可惜,都30岁了,还只是个课外兴趣班的老师!”
“他以前和我爸一个单位的,听说蛮有才的,不晓得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辞掉有编制的铁饭碗。”
“有才有什么用,这个社会有财才是王道。”
“听说是校长的朋友!”
两人背着琴,满面老成地从安安身边走过。
……
安安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们,她不敢相信这段对话来自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有句话说:世道的变坏,是从鄙视文艺开始的。她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了的……可怜鬼,心里汹涌出无尽的哀伤与怜悯。
她怜悯这些过于世故的孩子,没了一点天真与可爱。
黑夜里的花香在风里来回流动,像孩子们的笑一样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