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海里开始过楚青雀和他刚认识的时候的一切过往,给他花钱,和他回家,给他爷爷端痰盂,陪他去参加比赛,给他介绍公司,在他签约成功后直接拉黑他,在他受伤后又跑过来看他,一桩桩一件件,之前身在其中捋不清的事情现在跳脱出来,清晰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此时楚青雀能伸手擦一把自己的眼泪,睁大眼直视霍连山的话,他就会发现,霍连山的脸色并没有比他好到那里去。
楚青雀的每一个都是一把刀,闪着寒光,狠狠地刺伤他。
“所以,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霍连山的动作突然缓和下来,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一点平静,又像是人死之前的最后一点回光返照,总之柔和的让人心里发慌。
他一开口,声线轻细嘶哑的像是沙漠的旅人,带着让人心里发紧的干涸的感觉,一点点飘散在空气里,霍连山的手一点点往上摸,直到摸到楚青雀的后脑上,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擦过楚青雀的头皮,动作温柔,说出来的话却让楚青雀头皮发紧。
“你只不过是想来看看我是谁,给我点钱,让我过上点好日子,像是施舍乞丐一样施舍你的善心,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甩开我,青雀,是这样吗?”
霍连山越靠越近,他捏着楚青雀脆弱的后脑,迫使楚青雀抬头,像是要把楚青雀的每一个表情都记下来一样。
楚青雀已经被吓破胆了,现在给他一条地缝他就能钻进去,可没有地缝,他被迫看着霍连山,承认他以前的所有小心思,他如同兜头被人扇了几个耳光一样,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的脑袋一阵阵发晕,时不时的闪过乱糟糟的各种画面。
他想起最开始去找霍连山,哪怕他不想承认,但他也是真的只是想给霍连山改变人生,弥补一下母亲对霍连山做的错事,可随着和霍连山交往的时间逐渐增多,他才开始意识到,补偿是没有用的,他才想要坦白。
可是他们俩就像是两株植物,彼此生长出两根花藤,缓慢的缠绕在一起,交往的时间长了,花藤也缠的越来越紧,而那些掩藏在泥土下的肮脏事迹一旦翻出来,这两株植物就会立刻枯死。
楚青雀为自己的怯懦而感到羞耻,也为自己的隐瞒而愧疚,他想起过去的种种,反而表现的比霍连山这个受害人更难以面对,他白着脸,想过无数次辩驳的话,但最后能说出来的,只有一句无力的“我没有”。
不知道是没有想施舍,还是没有想甩开,亦或者是没有喜欢过,反正这三个字冒出来的时候,霍连山重重的一甩手。
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从生命里甩出去一样重。
楚青雀本来就双腿发软,踮着脚被他紧抓着下巴,全靠一口气撑着,霍连山一甩,楚青雀就像是一下子被抽了骨头,没有了支撑点,“噗通”一下就跌坐在了地上。
摔的太狠了,楚青雀的脑袋瓜都嗡嗡的响,他坐在地上好几秒,身体的疼痛才后知后觉的传到脑袋里,可他还是没动,就愣愣的坐在地上,傻兮兮的看着。
霍连山已经走了。
他的身影在楚青雀的眼里渐渐远去,楚青雀一直到霍连山都走出几米远了,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悔恨如潮水瞬间包裹了他,空气都不再肯进入他的肺里,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他想喊一声霍连山,可是嗓子里的冰还没有化掉,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快要窒息了。
他拼尽全力去避免的结局还是来了,霍连山在知道了一切之后果然不肯再看他了,他今天晚上来的时候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惨。
可怕的不是跌进泥潭里,是被人捧在云端上后,又被人扔下来,他被霍连山捧着疼过,才知道被扔掉有多疼。
身体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一股力气,楚青雀硬是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跟在霍连山身后撵了两步。
他想撵上去,抱着霍连山道歉,霍连山打他也好骂他也好,不要扔掉他不理他就好,可他才跑上来两步,走在前面的霍连山猛然回身。
这是楚青雀第一次在霍连山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那双一贯散漫轻佻的丹凤眼里含着冷怒,似乎还有几分嫌恶,眉头紧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唇线紧紧地向下压着,他就站在那,不说话,不动,只是拿那双冷眼看着楚青雀,那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连月光都藏在了云层后面,不肯照下来。
楚青雀好像透过那双眼,看见了狼狈又可恶的自己,他刚才才升腾起来的勇气像是潮水一样褪去了,他不敢扑上去,他怕霍连山质问他,怕霍连山提起那些不堪的事,他又觉得霍连山不会原谅他,他好怕霍连山用坏态度来对待他。
楚青雀第一次发觉,原来他是这样的自私且卑劣,做了错事不敢承认,却还贪婪的希望别人对他像是以前一样好。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儿啊,谁能被你捅了一刀之后还来爱你呢?
那时的空气似乎都寂静了,楚青雀瑟缩着向后退了两下,霍连山扭头就走,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
刘姐处理完一天的公务赶来的时候,就远远地看见了这样一幕。
今天刚和她说要过来看霍连山的小少爷站在电视台景区旁边的小路旁,正木木的站着发呆,像是毫无生气的雕塑一样,动都不动一下,她走近了发现更不得了,楚青雀身上沾满了泥土,一张脸被眼泪鼻涕糊的面目全非,鼻尖通红,双眼无神,她都走到楚青雀旁边了,楚青雀都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小少爷?”刘姐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楚青雀没动,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
“小少爷!”刘姐加重语气,猛地将楚青雀从浑噩中惊醒。
他的眼底里还有未散尽的惊慌,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像是一只被抛弃了的雏鹿,鼻尖通红,哭得一塌糊涂。
“这是怎么了啊?”刘姐才问出第一句,就看到楚青雀匆匆抬起手臂,囫囵的擦了一把脸。
“没事。”他哭了太久了,一出声嗓子都是嘶哑的,袖子重重的擦过脸,楚青雀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我先走了。”
刘姐心里头有点担忧,楚青雀是来找霍连山的,俩人是发生了什么矛盾吗?
她有心想要问问楚青雀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又怕问出来之后惹楚青雀更伤心,只好忍回去,嘴上说着“我送你回去吧”,然后快步跟上楚青雀。
她的高跟鞋根儿很高,踩在地上的时候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但楚青雀置若未闻一样,一直魂不守舍的往前走。
刘姐只好跟在旁边走。
他们才走了没两步,转弯的时候前面有一个垃圾桶,刘姐压根没多看那个垃圾桶一眼,可楚青雀却像是丢了魂儿一样,一路僵着脊背走过去,从垃圾桶前面的地面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就蹲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刘姐诧异的跟上来,弯腰一看,发现楚青雀手里拿着一个用袋子包起来的糕点,糕点已经凉了,奶油黏腻的贴在塑料袋子上,楚青雀蹲在地上无声的哭,单薄的肩膀一直在抖,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塑料袋上。
“小少爷,这是怎么了啊?”刘姐是真的有点急了:“是不是连山——”
她话还没有说完,楚青雀却突然跳起来了,像是被这个名字刺到了一样,丢下了一句“和他没关系,不要和他提起我”,然后抓着那个糕点,扭头快步跑了。
刘姐跟了两步,但也没跟上。
楚青雀跑的太快了,夏日傍晚的风把他的头发都给吹起来了,风鼓起了他的半截袖后摆,鼓出了一个曲线,他跑动的时候半截袖上下飞舞,露出来他一截白嫩的腰身。
很快他就跑远了,风也跟着吹远了。
——
楚青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习惯性的□□进门,又去自己的窗口爬窗户,结果都走到窗户口旁边了,才察觉到自己卧室的窗户是关着的。
他在窗口愣了许久,才记起来自己今天是走门出来的。
他吸了吸鼻子,理了理头发,勉强把自己整理好,转头走到门口,本想拿自己钥匙来开门,结果伸手一掏掏了个空,才记起来他压根都没带钥匙。
楚青雀只好敲门。
敲门前他都做好了被保姆阿姨盘问的准备,可是他敲了两下,从里面开门的却是黎哥。
对,他差点忘了,黎哥现在住他家,帮他补习,一直住到他高考。
“青雀?”开门时,黎夜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狼狈的楚青雀。
下午时候楚青雀离开时还是高高兴兴的,还特意包走了一包小糕点,可是回来的时候却一身泥土,眼眸通红,一看就是在外面哭过了。
黎夜再往下看,还看见楚青雀手里攥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变形了,凉掉了的小蛋糕。
“黎哥。”楚青雀声音嘶哑,冲黎夜勉强笑了一下,极轻的回了一句“我没事”,然后飞快钻进门来,换上鞋,也没给黎夜询问的机会,一路冲进了自己的卧室里。
他脸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点笑容立刻消失了,他吸了吸鼻子,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学习桌上,浑浑噩噩的走进门来,把脏掉的衣服扒下来,扔到地上,靠毅力支撑着去了一趟洗手间,用热水冲了个澡。
他今天哭太多了,眼眶肿的像是核桃,热水滑过眼睑时眼皮都一阵刺痛,楚青雀拿毛巾囫囵的把自己擦了一遍,再赤着脚走出来,把窗帘拉上,然后钻回了床上。
楚青雀缩在床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抓着被子,假装自己今天没去过电视台。
好像只要他忘了,他的心就不会那样疼似的。
楚青雀这一缩就缩了整整一个晚上,他的灵魂好像都在不知不觉中被熬干了,身体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期间楚青雀有醒过来,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好像都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了。
他也没有清醒多久,就又自闭似得把自己重新缩了回去,好像只有在梦里,他才能不去想这些事。
期间保姆阿姨来敲过门,楚青雀不记得自己回了什么了,反正保姆阿姨后来也没再来敲过,楚青雀自己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入梦。
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滋味儿,他睡着的时候在梦里听霍连山给他唱山雀,霍连山抱着他在他耳边说“想你”,他醒过来时却连霍连山这三个字都不敢多想,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恨不得自己是个傻子,把所有事情全都忘掉才好。
但他又忘不掉。
霍连山最后看他的眼神像是一把铡刀,楚青雀想起来一次,这把铡刀就落下来一次,剐在他身上,剐的他鲜血淋漓。
有那么一段时间,楚青雀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清醒,他太久没出去,保姆阿姨担心他,最终自己开门进来看他,一看到他就吓得大呼小叫,摸他的头,又去给他拿药,急匆匆的叫来了私人医生。
医生来了之后帮他检查,只说他是得了感冒。
保姆阿姨很生气,骂医生是庸医,五月份的天气谁能得感冒得成这个样子?
那时候楚青雀缩在床上,谁都不想理,一句话都不想说,保姆阿姨的声音叽里呱啦的响在耳边,他只觉得呱噪,最后还是黎夜进来喂他喝了水,哄他吃了药,又带走了保姆和医生,让他好好休息。
楚青雀就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但这回,他还是没睡多久就被一通电话吵醒了。
手机铃声像是要从他耳旁炸起来,楚青雀打了一个激灵,从半睡半醒间被惊醒,他一时间都不敢去摸手机,他先看天色,看外面天色很晚,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小会儿,不知道霍连山有没有原谅他。
原谅他。
这三个字一冒出来,楚青雀的心就开始怦怦的跳,他的手心开始发汗,四肢都涌起了力量,湿热的手指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来,他一看屏幕,却发现是表哥的电话。
楚青雀才热起来的胸膛又冷了下去,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接通了电话。
“喂?”电话接通的时候,楚青雀的嗓音沙哑的吓人。
“楚青雀?”电话那头,表哥的嗓门也高的吓人:“你知不知道那件事儿啊?”
楚青雀兴许是睡多了,又兴许是烧糊涂了,头皮都跟着刺痛,表哥说话的声音也刺的他耳朵也跟着难受,像是用粉笔在黑板上用力划过一样,楚青雀把手机挪远了些,问:“什么?”
表哥夸张的“哇”了一声,说:“现在圈里人都知道了,没人跟你说吗。”
楚青雀罕见的开始不耐烦。
他的心底里涌起来一团烦躁,直接顶上他的嗓子眼儿,像是只有摔打点什么东西、大声嘶吼出来才能缓解他的情绪。
但他还没来得及爆发,电话那头的表哥就已经高声喊起来了:“你爸,我三姨夫,在外面有个私生子!今天刚爆出来的,我听圈里人说,你爸有意把那个私生子认回楚家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