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不会死的,他们只是沉睡,再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醒来。
——第四章·师(上)
渡尘受了刺激。
源源不断的魔法从她的体内渗出来,地府一时动荡不安,孟婆担心地上前,却在无形中被看不见的屏障推到一旁,旁人更不必说,根本无法近她身。
魔石暴走!这可是地府大事件!
“你师父可是昆仑山……逍遥仙君?!”钟奎有些急于听到答案,尽管此时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在册的神祗总共就那么几位,他只是还抱有一丝希望,或者说,他想听渡尘亲口承认。
只要她承认,罪名就成立了,缉拿会容易的多。
渡尘意识尚在:“师父……是昆仑山……镇山神……”
她每开口多说一个字,身体便会扩列一分,待她一句话完整地说下来,身上已是千疮百孔,冷汗淋漓。
这才后知后觉,地府的阴风阵阵。
这才恍然大悟,犯下了弥天大错。
昆仑山天寒地冻,她从未流过汗,也不曾流过泪,想不到今日,都尝到了。
遥远的钟声振聋发聩,飞舞的蝴蝶如同丢了魂,一阵风过,它无力地落回主人头顶的木簪之上,融为一体,分明是世间最精巧的木雕,却黯然无光。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庄周生前,作逍遥游赠与逍遥仙君,后来庄周离世,仙君偶感寂寞时,便念诵此诗与弟子渡尘听。偶有醉酒时,便画自己的自画像给弟子渡尘看。
明明是自画像,画卷上却有一滴人形的墨。
渡尘心里明白,那一滴,便是此画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是魔石,集六界魔法于一身,吸收天地精华,得天独厚,一点就通,唯独对“情”之一字一知半解。
直到今日,她一败涂地,才不得不承认:
情之一事,无论什么情,她从来就是局外人。
“阿鲲同我讲过,他会在月满之夜收一个徒弟,一个集六界之力于一体的神胎。他还说,若教化不好,神胎就会变成一个无心无神的怪胎……”庄周一边说,一边靠近渡尘,他伸出手,摸了摸渡尘的头顶,以示安慰,“我生前不曾见过你,略有遗憾,却不想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渡尘周身的魔法于此刻动摇。
“师父……超脱六界,葬于天地……不入轮回……”
“我知道。”庄周用手抬起渡尘的下巴,顺手擦去她嘴角溢出的鲜血。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渡尘的怒火降了又降,她忍着痛,缓缓抬手,握住庄周那只抚摸着自己的脸且不停颤抖的手,这一握,冲破了地府、生死的桎梏,庄周大为震惊,渡尘则握着他的手,缓缓下移,移到自己的脖颈处,目光坚定。
她已下定决心:“杀了我吧,为师父报仇。”
庄周瞧着眼前的姑娘,心中有气自不必说,但他气的,倒不是好友的离去,而是她这幅自暴自弃的模样。
“你对得起你师父吗?”一时气急,庄周掐着渡尘的手不禁加大力道。
“庄公!”钟奎出声制止,神情急切:“庄公有所不知,魔石威力巨大,万不可贸然摧毁!”
庄周恍若未闻,钟奎长剑横于身前,至始至终都警惕地盯着魔石,哪怕此时魔石正受到自身的反噬,命悬一线。
“我不想杀你。”
“钟某执行公务!庄公请速速退去!”钟奎听见庄周这么说,恨不得刚才就让他冒险毁了魔石。然而,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后悔药都没得救了。见庄周还不动身,钟奎指间的咒符有些难耐不住的发出火光。
只待庄周离开,他便催动符咒。到时阵法加成,定能将魔石困于阵中……
可惜,他低估了魔石,那周身的魔力如有引力一般,符咒亮出不久便自己燃烧起来,不受控制地向庄周袭去。钟奎大惊,眼看自己的符咒就要误伤到庄周的魂魄,却见渡尘出手,将那图火焰收进自己的掌心之中。
鬼魂胆战心惊的镇魂符,就这么轻易的,化为了掌心的灰烬。
“果然……”庄周松开掐着渡尘脖颈的手,退后,再退后,直到退到一个让他稍微心安的安全区域,“你师父养你这么大,想必也不愿见你这般丧气的模样。”
这话让清醒中的渡尘再次抓狂起来,她低吼道:“我没有师父了!”
万鬼啼哭,钟奎执剑立于庄周身前,与渡尘对峙起来,他知道自己不是魔石的对手,所以挥剑是假,求助才是真。
他用念力对身后的庄周道:庄公,去请阎王,请他速来!
庄周摇摇头,开口道:“器物化形称怪,草木生灵成精,动物开智为妖,有形无影者为鬼,立地成佛者为圣。人神受天地庇佑,唯有魔族偏爱杀戮,可与之一战。”
庄周说话的功夫,渡尘已闪身到钟奎面前,她两指如钳,出手便夹断钟奎的长剑,直指钟奎额心而去。
“魔也杀不了我。”渡尘如此说道。
“是了,你非妖非怪非精灵,非人非圣非神明,谁都将你视为魔族,可我知道其实你是……”庄周料定渡尘不会杀他,于是将最后的真相,拐着弯地拖长再拖长,试探着渡尘的耐心。另一旁,钟奎明明败了,却不肯倒下,那份不甘庄周看在眼里,心生敬意:即便是鬼,也是忠心的鬼。
但同时他又有一丝的厌烦:不甘又如何呢?魔杀不了的,鬼又能如何呢?
当尾音拖到不能再拖,他选择闭上眼睛,道出那石破天惊的真相:
“你是天地、是万物、是开始、是结束。你是神、却更像魔……”四周响起鬼魂消散的哀嚎,光是听到六界的秘密,它们就因承受不住而魂飞魄散,“你将不老……”
“别说了!
“不死。”
“别说了!”
“不灭!”
“我叫你别说了!”
“永无轮回!”
“闭嘴!”
渡尘穿过钟奎残留的剑阵,冲到庄周面前,一把捂住他的嘴,眼中少有的出现了名为“急切”的神情:“再说下去!会魂飞魄散的!”
庄周咧嘴一笑,他不在乎。
僵持中,阎王姗姗来迟。
“二位住手,且看本王带谁来了。”阎王一抖他玄黑色的长袖,原来袖里藏着一位玄一位白衣飘飘的男魂,不用多说,正是逍遥仙君——雪白的发尾和素白的衣摆一起隐没在黑暗中,若不是那一身标志性的白,谁也不会想到会在冥界遇见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