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六月的夜,九点半。
大雨从天空上飘落,砸在茂盛高中校门口,雨幕之下,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喊声。
“你还我儿子的命,你就是想害他,他比你学习好,他抢了你的保送名额——”
月影婆娑下,一对夫妇堵着一个穿着蓝色宽大校服的学生。
丈夫沉默的像是一尊雕塑,母亲嘶吼的像是个疯子。
她哭得眼睛红肿,大张着嘴,雨点和雪水将她的衣服淋透,她高高的昂起手,打在了被扯着的学生的身上。
一拉一扯间,校服被扯的又平又宽,拉锁被“撕拉”一声扯绷开,露出校服底下的人瘦小的骨骼,这学生也不躲,就站在原地挨着打,巴掌拍在身上,脸上,脑袋上,时而清脆时而沉闷。
兴许是雨夜的缘故,人们都窝在温暖舒适的家里,没人出来看,也就没人管。
此事唯一一个观众是保安亭里的保安,但那位保安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暗叹了一声造孽哟,然后就关上了保安亭的门,偶尔从玻璃窗外瞥上一眼。
这个学生是从二中刚转来茂盛高中的——前段时间B市有个新闻闹得很凶,有两个学生去参加一场奥数比赛,结果途中有一个学生疑似中毒死了,而从头至尾和他在一起的,只有另一个学生。
当时传出了很多风声和推测,比如什么舍友投毒,校园暴力之类的,整个案件都没有对外公布,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判活着的那个学生赔给死者家三十万。
一条人命没了,而嫌疑犯却连牢都不用坐,这结论一出来就炸了锅,无数质疑纷沓而至,怀疑学校包庇,说什么的都有。
后来,学校扛不住压力,就把这个学生转校了,从二中来了茂盛高中,为了低调,特意挑了一个周日没人上学的点来办手续,结果才办完手续就被盛怒的死者父母闻风而来堵到了校门口,上来就要他赔命。
看着门外越来越过分的殴打,保安犹豫了一瞬,拿起了座机,准备报警。
毕竟是私人恩怨,还牵扯到人命,死者父母已经疯魔了,他不太敢管,但也不能坐视学生挨打,万一被捅两刀,那他也会被学校处罚。
但他的手才刚拿起座机,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嚣张的引擎声。
然后就是一阵车轮在地上飞快划过的动静,一辆黑车直奔车门口而来,又在门口一个飘逸急刹停住了车,保安一抬头,正看见远处的雨夜里亮起了两盏车灯。
保安为难地嘬了一下牙花,然后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车笛催促的声音,没法子,保安只好硬着头皮摁下了门口的电门,顺带拿起了角落里的伞,出了保安亭。
“哗啦啦”的一阵机器电门运转开来,那辆跑车里的人却并没有直接开进来,反而是推开车门,直接从车上下来了。
那时正是雨夜,下来的人穿着一套纯黑色校服,茂盛高中的校服是经典的小西装款式,笔挺修身,衬的他身材硕长。
那人短寸浓眉,轮廓利落眉目锋锐,轮廓是介于少年人和成年人之间的模样,但一身气场又冷又戾,神色冷淡。
他看着好像是清冷淡漠的矜贵模样,但那双眼定定的看着人的时候,却像是冰川下压着的滚滚岩浆,让人一望生畏。
冷雨啪啪的打在他的身上,他却连眼眸都不眨一下,目光透过雨幕,直直的落在了校门口的地上。
那里摔着一个人。
是刚才被推摔的,直接摔在车头前,如果不是司铭刹车及时,车已经撞上去了,车灯一照,正照到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挨了很多个巴掌的脸,瓜子脸已经被打肿了,他太白了,所以那几个巴掌印越发显得触目惊心,他的头发被雨水浇湿,又被人撕扯过,狼狈的贴在头皮上,人都像是被打傻了,浑浑噩噩的跌在车头处,车灯一晃,他才恍惚着抬头看过来。
明亮的车灯前是一双红肿的鹿眼,眼眸清澈的像是映着世间的倒影,往里面一望,就能看见一捧茫然和无措。
“司同学。”保安已经从保安亭内出来了,有意或无意的拦了一下那对父母:“你们这是干什么?私人恩怨,不要在学校门口闹。”
那对父母像是打累了,又像是崩溃了,互相跪着抱在一起哭,当在学校门口,也不肯走,保安为难的走向门口的司铭,将手里的伞高举过司铭的头顶,替他挡雨。
雨珠哗哗的打在伞面上,保安的声音在雨幕里响起:“就是俩闹事的人,是我失职,司少爷稍微等会,我马上让他们走。”
司铭个头高,保安要高举着胳膊昂着头看他,恰好此时一阵惊雷响起,地上跌坐着的那人被惊得一个发颤,起身从地上爬起来,转头踩着水跑回了学校里。
那对夫妻还在哭,旁若无人的在雨夜里哀嚎。
保安心里松了一口气,才暗道了一声“可算走了”,一侧头,就看见司铭远远地盯着那个人影看。
“他叫什么?”
清冷的声音从耳畔落下来,保安愣了一下,嘴巴先于脑袋回答:“路远远。”
——
傍晚十一点半,天已经黑透了。
司铭举着保安的伞,一路从校长办公室走到宿舍楼。
他今天晚上这么晚还来学校是要办出国读书的手续,本来明天飞国外的飞机都订好了,但国外的学校那边突然说他手续不齐全,要重新补办,补办不及时就会耽误一星期后的入学。
两国时差不一样,他只好大半夜再给校长打电话,临时赶过来签字,又用传真机传过去,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早就定好的出国的计划突然被打乱,司铭的心情算不上好,又被大雨浇的浑身通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黏腻又裹身,司铭被箍的骨头发痒,脚步落下的时候都比平时重了几分。
校长家离得很远,大半夜的赶过来又走回去,浪费了不少时间,今夜太晚,又下着雨,司铭不想再开车回去了,打算回学校宿舍临时住一晚。
他们学校是住宿制,但周末可以回家,所以周末的学校宿舍里都没什么人,宿舍楼管大爷也睡了,司铭收了伞骨,推开玻璃转门,自己上了六楼。
宿舍楼一共六层,他的宿舍在最顶层,没有电梯,司铭的皮鞋磕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啪嗒”一声响,但却连走廊的声控灯都没有惊动,就这样一路走上了六楼。
深夜里的宿舍楼静谧的像是一幅画卷,走廊最尽头的窗外有皎洁的月光照下来,雨珠“啪啪”的打在窗户上,在玻璃窗上流下一道道蜿蜒的水流,司铭经过洗衣间的时候,听见了里面有人在哭。
很细很轻的哭声,像是刚出生的幼猫的呜咽,还带着哽,隔着一扇门,听得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