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为卧云山东头,虽相比西面草木要更茂盛些,却有几叉前人开辟过的小径,行走还算顺畅,不至被草刺或荆棘划伤。这也是湛允驾车到东头的缘由。
而湛明珩脾气再大也有分寸,可不会拿自己与纳兰姐弟的性命开玩笑,因此这一路都拣着山缘走,未曾靠近过林子半分。
眼前是一片无遮无蔽的矮草地,照理说,那只老虎实在不该蹿出来的。
纳兰姐弟或许没有看清,湛明珩却瞧明白了,老虎的眼睛微微发红,喘息格外粗重,狂暴得有些不大寻常。
这是冲他来的。
纳兰嵘被姐姐护在身后,紧攥着她的手,丝毫不敢动。纳兰峥只觉两条腿都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连带呼吸也不顺畅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脑袋里勉强还能装下几个念头。譬如父亲曾教过她,遇见老虎不得低头弯身或跑走,否则只会令它扑来更快,又譬如湛明珩可能会点功夫,只是怕得有十个他才能敌过这头庞然大物。
她的小命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躲过了二月的水祸,却躲不过三月的虎事,她怎如此命途多舛,竟世世都要死于非命!
湛明珩挡在姐弟俩身前,沉默一会儿快而冷静道:“看我朝前走三步,你就开始数数,数到五往回跑,别回头。”
纳兰峥因了心中胆颤,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快要听不清他的声音,分辨了好半晌才小声道:“不……不能跑的……”
“照做就是了。”他截断她的话,“看好。”
纳兰峥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他一步步朝前走去,继而蹲身打了一个捡石子的手势。
她大惊想要阻止,却觉喉咙发干,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喊出来。一股浓郁的腥气被风卷起,老虎朝湛明珩扑过去了。
她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纳兰嵘也是落了豆大的汗珠,见姐姐还白着脸发愣,忙攥起她的手道:“姐……姐姐,快跑!”只是他到底也手脚发软,根本没能拽得动她。
五个数到了吗?她压根没记得数。
她被弟弟掐得回过神来,就见湛明珩恰好一个翻身从老虎嘴边险险溜过:“我们跑了,太孙怎么办!”他能在老虎手里撑多久!
纳兰嵘只得使劲拖着她往回跑去,倒是难得比姐姐清醒,劝道:“姐姐,马车里有弩,我们去拿!”
她被弟弟一路拖着跑得磕磕绊绊,吹了风就下了一层淋淋漓漓的冷汗,好歹有些缓过劲来了。自己和弟弟留在那里确实无用,却也不能丢下湛明珩不管,那可是当朝皇太孙啊!
弩是要拿的没错,可除了弩,还得想别的法子。
她逼着自己镇定下来。湛明珩虽不晓得侍卫队在何处,方才却一直是朝着一个方向走的,既然如此,其中必然有什么规律。
她回想了一番沿途的景致,拿定了主意,停下来扶着弟弟的肩道:“姐姐认得回去的路,我去拿弩,你去搬救兵。”说罢指向远处一片茂密的灌木矮丛,“你往那个方向一直跑,该能见着水源,倘若是浅水就渡过去,继续往草木茂盛的地方跑,直到寻着下一处水源,倘若是深水,周围理应驻扎了侍卫队!”
纳兰嵘拼命点头:“姐姐,我明白了,你千万当心!”
她喘得说不出话来,摆摆手示意他快去,也不敢逗留原地歇息,马不停蹄顺着来时的路奔去。
不说湛明珩前头如何欺负了她,生死关头他可没有含糊了她和弟弟!他是皇太孙,是大穆王朝国业的继承人,日后的天下之主,说得实在些,她和弟弟两人的性命加起来也绝没有他的要紧!
他赤手空拳的如何能敌得过老虎,她是一定要赶回去的。
纳兰峥跑得竭力,却可惜不会马,取了弩还得一股脑往回奔。弩是纯铜打造,表面还涂了层金,亏得那并非正规兵械,只是太孙的玩物,长不过成年男子小臂六分,因而还算轻便。
她因着腿软跌了许多跤,衣裳都破了好几处,皮肉也渗出了血来。回了先前遇着老虎的那片矮草地却是什么也没见着。
没有老虎,也没有湛明珩,只有方及抽芽的嫩绿短草被染上的殷殷血色。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弩,心砰砰直跳起来,是她来晚了吗?湛明珩若因了她与弟弟死在这里,可叫她如何有脸回去!
心急如焚之下忽听一声震天动地的低吼,纳兰峥猛回头看去,就见是湛明珩拿着一块棱形的石块戳着了老虎的一只眼睛。
她不晓得自己怎么了,忽然盈出热泪来,许是绝望过后见着希望,喜极而泣的。
老虎的右眼血肉模糊,湛明珩也被溅了一身的殷红。这场面着实很狰狞惊心,纳兰峥却压根忘了害怕,大瞪着眼,想确认湛明珩可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