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将至,玄鸟南归,天气日渐和暖起来。
魏国公府的桃华居里却气氛沉闷,下人们俱都提心吊胆警着神做事,生怕一个疏忽,就跟小主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绿松一样遭了责罚。
小主子前些日子落水得了伤寒,倒是眼见得快好全了,可这桃华居里头弥漫的药香还没散呢,谁也不敢怠惰。老太太前头动了怒,连带小主子也一道罚了,说要小主子好好闭门思过,不得准许不可踏出院门半步。
这不,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个个灰头土脸。
院里洒扫的小厮方思及此,就见庑廊尽处走来一名行色匆匆的丫鬟,一身桃红色比甲配雪白的挑线裙,穿戴齐整,只是两颊微微酡红,似有什么急事。
来人可不就是被老太太罚去外院小厨房当了半月差的绿松?看这样子,可算是责完了。
主屋里头,七岁的女娃未有梳妆,懒懒倚靠着一张紫檀雕荷花纹美人榻,怀里抱着卷周游杂记,心思却不在那上头,愁眉苦脸望着手边一碗浓黑的汤药。
纳兰峥算不得娇气,只是独独厌烦苦味,前世便如此,连茶都不愿喝,更不要提这光一口就能叫她苦上大半个时辰的汤药了。
偏她院中的主事房嬷嬷非说良药苦口,不得与旁的吃食混了,因而不许丫鬟们拿糖给她润喉。
她叹口气,还是在丫鬟蓝田的服侍下皱眉饮了。此番能捡回条命实乃幸事,还指望什么蜜饯松子糖呢。
绿松就是在这会儿进来的。纳兰峥看见她几分讶异,只是也没问她如何能进得桃华居,因心内歉疚,先关切了她可有受苦。
“小姐,绿松不碍,是外头出事了。”她说着靠过来,附到纳兰峥耳边低声道,“太太有喜了。”
纳兰峥手里那卷子书“啪”一下滑落到了地上。蓝田见状忙去替她捡。
“消息可确切?”
“确切得紧。小姐,整个国公府除了小少爷,您怕是最后知晓的人了。太太近日里身子不适,方才瞿大夫刚来看过,说是已有两月身孕了。”
纳兰峥闻言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在魏国公府的处境之所以艰难,说到底还是因了妾生女的出身。虽后来也与她龙凤同胞的弟弟嵘哥儿一样过到了主母谢氏名下,却到底是不同的。
她是个姑娘,魏国公府不缺姑娘。
说及魏国公府这一代的子嗣,倒可谓来得曲折。
主母谢氏出身显赫,其嫡亲的长兄是官至正一品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嫡亲的长姐乃当朝皇后。这样贵重的身份,便是国公爷也吃不大消,娶进来自然好生待着,哪还敢纳什么妾室。
可谁能料想在子嗣一环上出了差错。谢氏第一胎的确生了儿子,可惜她因某些由头嫁得早,生这胎时尚不足十五,年纪小不大懂事,为人又傲慢任性,府里的嬷嬷因其身份贵重不敢严加管教,便叫孩子在母胎里落了点病根,以至后来没养足月就夭折了。
原本倒也无妨,只是接下来,谢氏却连着给国公府添了三位姐儿。
短短数年间出了三位嫡女,世子之位却无男丁可继,谢氏又因生第四胎时有些难产,伤及根本,难再有孕。这下子,国公爷慌了,老夫人也慌了。
思来想去无法,谢氏也知晓子嗣的要紧,只得让步,叫伺候老爷的两名通房停了汤药。避子汤停了不久,其中一名阮姓丫鬟便有了身孕。七年前一个春夜,阮氏费了整整一日,诞下一双龙凤胎。
便是如今的纳兰姐弟,纳兰峥和纳兰嵘。
纳兰峥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片刻后一咬唇:“得想法子见嵘哥儿一面。”
绿松闻言笑起来,似乎觉得素来伶俐的小姐此番说了句傻话:“小姐,您不必想法子偷溜了,老太太得知太太有喜高兴极了,便解了您的禁制,要不,绿松也进不来这桃华居呀!”
倒是没错。纳兰峥点点头:“嵘哥儿这会儿也该下学了,我们去影壁等他。”
……
纳兰峥带着绿松和蓝田在影壁等了半刻钟,果不其然见到了下学归来的弟弟。
男孩子穿一件宝蓝色的绸袄,因还不到长个的年纪,眼下与姐姐一般高,看见她就不要身旁照看自己的宋嬷嬷牵了,三两步奔了过去,兴冲冲地喊:“姐姐!”
姐弟俩半月未见,纳兰嵘自然欢喜,一路跑得将藏在衣襟里的金项圈都给晃了出来,直叫人发笑。待他奔到跟前,纳兰峥便敲了他一记板栗,佯装生气道:“你可还有些国公府少爷的样子?”
纳兰嵘笑起来,露出一对与姐姐一模一样的梨涡:“在姐姐这里,嵘儿只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