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清点完毕各样东西俱在单少了奇秀琥珀二十四块。胤祥方转过脸问柳仁增:“方才你说什么?你是这店的掌柜?怎么少了二十四块琥珀?四哥最心爱的就是这个!”
“那要问贼!”柳仁增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脸色又青又白浑身直抖说道:“十三爷就是审案也得弄清原告被告呀!”胤祥左右张望性音等人早已无影无踪因两手一摊一脸坏笑说道:“贼在哪里?这会子怎么分辨谁是好人坏人?少了琥珀不定是藏在哪里了。”略一沉吟从嘴唇里蹦出一个字:“搜!”柳仁增真的急了双脚一跳大叫:“这是八爷的当铺!”
胤祥双脚跌得积雪咯吱咯吱响来回踱着偏过脑袋道:“这是八哥的当铺?我怎么没听说?”
“八爷府就在对门十三爷一问便知!”
“爷懒得问!”胤祥无所谓地笑道“就你这副腌臜杀才相会是八哥的奴才?我方才和八哥一处吃酒我来这里八哥也知道既是八哥的产业他会不言语?”
“你——!”
“我怎么了?”胤祥倏地拉长了脸头一摆又是简单的一个字:“搜!”
于是满院各房立刻折腾得天翻地覆砸门扭锁翻箱倒柜稀里哗啦一片声响军士们个个腰里塞得鼓鼓囊囊兴高采烈地串房细搜胤祥也不理会只等着自己要的东西。好一会子一个护卫满脸油汗抱着一沓子案卷出来禀道:“十三爷琥珀没有全他妈是些账本子!”
“是么?”胤祥信手掂过一本翻开一看全都是钟王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的全是官员考功密档某人某年月日因何故处分转调黜降何处走何人门路起复超迁现在何处任何职……一一周备。胤祥一口气松下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抖着账本问柳仁增:“这是什么东西?你一个生意人抄录朝廷密档比吏部的还细是做什么用处?”
柳仁增早已面如土色反背着手双腿一软跪到雪地里嘶哑着声音道:“我不知道啊!我没做过这种事啊!十三爷……这店的东家是任伯安他到江南去了……您把他拿到北京问……问问就知道了……”
“好贼店!”胤祥勃然大怒按剑怒喝“很该全抄!这是大清开国罕有的大案!给我使劲抄!”
兵士们排门入店又抄又抢店里店外一片鬼哭狼嚎守在远处瞭梢的李再鑫知道大事不好热锅蚂蚁般兜了两圈想想这事无论如何得报胤禩胤禟不及算账丢一块银子出门上马又赶回雍和宫。
此时风已经小了雪片兀自丢絮扯绵般漫天旋舞。万福堂十几个皇阿哥除了胤禩胤禟和胤都已吃得醉眼迷离。胤吃得乜着眼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说道:“不好不好!你们做的什么鸟诗?合该我这粗人出出风头你们听听我的咏雪诗!”因咧着大嘴大声道:
昨夜北风寒天公大吐痰。
一轮红日上便是化痰丸!
没有念完已是笑倒了众人。王府家丁见十阿哥发酒疯都在廊下挤着看指指点点笑得前仰后合。
胤禟有心事的人一眼看见李再鑫在长随里头杀鸡抹脖子连比划带使眼色说声“方便”便起身来往后院走。
“好九爷!”李再鑫气喘吁吁追上来禀道“奴才急死了爷只瞧不见奴才比划!爷们在这快乐店里出大事了!”
地下雪滑胤禟身子一晃几乎跌倒了踉跄两步才站稳了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喃喃说道:“……到底难逃一劫!店……抄了?”李再鑫慌乱地说道:“情形到底什么样儿难说出事是肯定的了!”胤禟这才定下神来说道:“抄了也稀松早已说过万事都有任伯安承当的。只是心计如此周密手段如此绝情令人可畏!……此地于你已经不是安全之地你这会子就去我府藏起来我晚间还要问你话!”说罢也不解手了装着没事人般踅回万福堂勉强笑着刚说了句“老十还有什么屁诗再作——”话未说完便是一惊浑身汗毛直竖原来不但柳仁增五花大绑跪在当院“死”了的任伯安居然也由两个兵士夹着押解进来!
院中气氛已经大变王府护卫亲兵、年羹尧岳钟麒的戈什哈站得廊下甬道上都是一个个叩刀按剑杀气腾腾。胤祉等阿哥都出了正房坐在檐前丹陛上一溜摆好的椅子上只胤祥像是刚刚回来一条腿蹬在石阶上喝着热黄酒和年羹尧小声说话。胤禟不再说话挨着胤禩坐下静观事变。
“你还敢问我‘什么罪’?”胤禛穿着玄色貂皮斗篷足蹬鹿皮油靴在阶前雪地里踱着面孔冷得罩了一层霜咬牙笑道:“且不说你卖官鬻爵交通权要也不说你私和人命扰乱政令这些我在户部早已知之甚详。单就你私抄百官档案要挟官府聚敛民财这一条你难逃一剐!我以为你死了你还活着很好!说说看你雇十几个抄手密建档案库是谁的主使?抄这东西准备做什么大事?”因指着廊下堆着的二十几个麻袋对胤禟道:“老九待会打开看看你也开开眼!我遍读二十一史竟没见过还有这样的神奸巨蠹!真真骇人听闻他弄的东西比吏部的东西还要细!”
任伯安原先只是木着脸听一抬头正看见胤禩的目光扫过来便转脸盯着胤禛笑道:“王爷少安毋躁久闻您是铁石心肠怎么会如此气急败坏?我这人生**抄抄写写想弄个《冠缨百丑图》留给后世叫万代之后看看我们大清这些盛世官员都是些什么玩艺儿。干这种事我自觉功德无量用不着什么人支使——我支使您谋反您肯吗?您这么生气我瞧着还有点心疼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当铺这些人都是奉我的命拿我的钱办事四爷似乎也不必枉费心机株连别人!”
“好你说得真好!”胤禛阴毒地盯视任伯安一眼恶狠狠笑道:“但恐你三木之下未必能如此从容!只有一层你说错了你不过是个卑污不堪的小丑市井泼皮无赖。我呢是帝室龙种天璜贵胄。和我怄气你配!”说罢命高福儿:“把他送狱神庙!”胤禩见是话缝儿冷冷笑道:“四哥这样的东西还不快打发到天牢里送狱神庙不太便宜了他?”胤禛笑道:“南衙里我有点放心不下怕他吃得饱饱的又突然急病死了。我正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押走了兵士也撤了阿哥们的酒也吓醒了。大家各怀心思回到暖烘烘的万福堂面面相觑不知话题从何开头。好半晌胤祉才笑道:“没想到老四酒筵暗藏兵机有此一遇不虚此生了!怪道的刑部冤狱清不胜清原来里头有这么大一篇文章!只是这么大案子你打算怎么料理?”
“我心里好难委决正要听听三哥和兄弟们的见地。”胤禛变得很忧郁颓坐在安乐椅中抚着脑门说道“实言相告就为这个缘故我才请你们来……”胤自斟一杯酒一仰而尽说道:“四哥这话我有点不明白。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王法在按《大清律》办就是了有什么难为处?”
胤禛看了看胤叹息一声道:“傻兄弟要我一个字一个字解说么?我办这事并没有私意儿原是要去掉这个国蠹所以连太子爷也没有禀。但任某在京惨淡经营几十年犯了不计其数的过恶要没人撑腰他不敢也做不到!难说我这些手足里就没有牵连进去的。这件事王法人情相悖我又不想打耗子伤花瓶。所以要有个十全之策。”他沉痛地低下了头喃喃道:“当然也许是我多疑最好我疑错了但这案子我不审。千扯万牵我不信三哥会有这种事所以我想请三哥办这个案子。三哥要体谅我这份心我这就修表给阿玛进宫见太子请他们给你指令。”
一席话说得众人无不动容这个刻忌成性的阿哥竟然还有这么深沉的手足之情。胤禩见他既为香客又拆庙恨不得一脚踢死胤禛和胤祥又自知一开口必定招疑只把手中折扇合起展开展开又合起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做不来这样的大事。”胤祉见他要把这个烫手的红炭团儿塞到自己怀中心里不禁暗笑皱眉说道:“皇上见你这奏折难免也要想为什么叫老三来办差?依着我的见识老八老九在刑部熟门熟路交给他们办最好!”
胤禟睨了胤禩一眼心里拿定了主意说道:“四哥方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听得几乎落泪。我和四哥一样的心思:这案子不能不办也不能大办。要信得过我就办!”
“那就偏劳九弟了。”胤禛望着门外大雪纷飞的天空舒展了眉头道“就是这样儿。为明我的心我先担一点责任——高福儿!”
“在!”
“把廊下那一堆麻袋垛到院当中一把火烧尽!”
“啊?”
“唔?!”
“喳!”
殷红的火焰在冰雪世界中燃烧起来不时发出轰轰的响声飞起的纸灰在空中无力地盘旋着又被雪打湿粘落在烤化了的雪地上。阿哥们怔怔地看着心里一阵空明又有些迷惘谁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直到燃成一堆黑色的湿泥才各自起身告辞。
“胤祥你留一下。”胤禛一边送众人说道“我又乏又累还有点心神不宁你陪我一会儿。”胤祥点了点头陪着胤禛将众人送出仪门回来时已见邬思道笑吟吟站在万福堂前挂满了浆果的石榴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