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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日升到日落,书房里的光影从明亮过度到暗淡。江蓠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望着日落余晖怔怔发呆。

两份文件凌乱地叠在地板上,晚霞的光投过来,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信息声响。江蓠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怔愣良久,才眨了一下眼睛。

她回过神动作迟缓地拿起手机,看见了蒋鹿衔发来的信息:我订好了位置,你收拾好就过来。

留言下面是他们常去的米其林餐厅的定位。

江蓠目光落在上面良久,一股尖锐的酸涩感陡然冲上鼻腔。再留在这里,她可能会压制不住心头出离愤怒的情绪。她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坐了太长时间,腿麻得几乎动不了。江蓠双手撑在桌边缓解不适,低下头看见了手腕上的链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蒋鹿衔如果认真起来是深谙揣摩人内心的。只要稍微做一个不痛不痒的举动,就可以让她解除防备。

他大概也认为她真是没出息。

江蓠一把扯下手链扔回盒子里,原封不动的装好。接着又把那两份文件放回保险箱。

做完这些,她冷着脸走了出去。

手机断断续续开始进祝福信息,她没有心情去看。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拿上包便出了门。

城市星光璀璨,正是下班高峰期,到处都是繁华喧闹的景象。江蓠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脑海被那些复杂的条款挤满。

忽然想起昨晚她还对蒋鹿衔说:我嫁给你只因为这个人是你。

现在,那两份文件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巴掌,不留余地的照着她的脸扇过来。

江蓠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车窗打开,她紧紧握着方向盘用力踩下油门。眼前一切好像都变得虚无。风涌进来扑到脸上吹乱发丝,也慢慢卷回了她的理智。

街边景色有些陌生。她不知道自己开到了哪里。看到便利店,她停好车,走了进去。

商品错落有致地摆在货架中,江蓠买了零食和啤酒。最后在结账的时候又加了几包烟。站在柜台边给辛以彤发了信息,说自己一会儿到。

拿上东西出门,竟远远看到了赵星泽。

他穿着夹克牛仔裤,打扮得很随意。侧着头正跟身边的男人聊天。

赵星泽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眼中些许惊讶。随即同朋友道别朝江蓠走了过来。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怪他会觉得意外,这里离蒋家住的地方南辕北辙。

江蓠晃了一下手里的袋子,“来买点东西。”

赵星泽点点头,随即笑了一声:“早知道会遇上你,我就把礼物准备好。”

早些时候他发才发了祝福信息,不确定她看到没有,总之是石沉大海。没想到就遇上了她。

远处的大屏幕亮起,LED灯光投射过来。江蓠笑了笑,那抹笑容十分清淡,意味未及眼底。

赵星泽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总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

“你一个人过来的?”

“跟朋友约好了。”

他一顿,点点头。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来人往,短暂的沉默后,江蓠缓缓开口:“我想知道你上次为什么会那样问我。”

“什么?”

她用力捏了捏车钥匙,“我跟蒋鹿衔合不合适。为什么会这么问?”

路灯昏黄,光线穿透树枝落下来,打下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她站在那里波澜不惊地望着他,清澈的眼底蕴含着令人读不懂的情绪。

赵星泽心头微微一颤,沉默良久才斟酌地开口:“因为我觉得你们不应该在一起。”

“原因呢?”

他薄唇动了动,最后撇开脸,“我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江蓠十分想问他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也许是心里作用,现在想来她总觉得赵星泽是在给自己递信号。

可是这样的冲动短暂涌上几秒,理智便立刻回笼。

这是她跟蒋鹿衔之间的事,不应该迁怒任何人。就算赵星泽知道些什么,他都可以选择不告诉自己。人生在世,谁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而且按照常理,蒋鹿衔才是他的亲人。

江蓠忽然就释然了。轻轻勾了一下嘴角:“谢谢你,我走了。”

——

江蓠上车后看了一眼手机,有两通未接电话,都是蒋鹿衔打来的。她抿了抿唇,随手把电话丢在副驾驶。

到了辛以彤的住处,一进门江蓠就感受到了难言的温馨。大概是以为她来过生日的,辛以彤特意把家里布置了一番。

墙上挂着可爱的“happybirthday”标语。四周摆满了造型精致的蜡烛。小餐桌上一个八寸蛋糕,亭亭玉立的小公主笑得甜美。

心头微酸,她趁脱鞋的功夫压下眼中的热意。

“这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准备好这些的?”她若无其事地问。

辛以彤摊手,一脸嘚瑟,“姐这么神通广大,想要什么不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两人围桌坐下,辛以彤将寿星帽子戴到江蓠头顶,而后点上蜡烛,“快许愿。恭喜你这丫头又长了一岁。”

江蓠双手交叉,抵着下颚闭上眼睛。然后跟辛以彤一起吹灭蜡烛。

零食啤酒摆了一桌,辛以彤懒懒地靠着沙发,仿若不经意地问道:“昨天晚上还好吗?”

“嗯,我回去就睡着了。”

昨天她身心都感觉十分疲倦,洗完澡躺床上很快就睡过去了。半梦半醒间,感觉一双温热的唇吻上了她的额头。那感觉似真似幻,醒来时还有一种真实感。

可是后来想想,整栋房子能对她做这件事的人只有蒋鹿衔。而他这个人,不可能做出这样温柔的举动。

“这样。”辛以彤点了点头。

实际上她想问的是昨天他们有没有吵架,但随即一想这问题过于隐私就作罢了。

不过凭借见过的这几面,辛以彤对蒋鹿衔的印象就是一个纯种逼王。如果继续用这种死人脸对江蓠,早晚有一天火葬场。

她们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夜色渐深,江蓠越来越精神。

她随手捞过一个抱枕,“我们找个片子来看吧。”

辛以彤起身去搞设备,注意到江蓠身边已经放了两个空酒罐。想起昨天的惨状,心立刻提了上来,“小祖宗我看你还是少点喝吧。不然蒋总会把我这里夷为平地。”

江蓠唇边笑意变淡,举了举手里的酒:“啤酒喝不醉。”

“行行行,你是寿星你最大。”

辛以彤蹲在电视柜前乱翻一通,最后翻出一个很老的片子,“找不到其他的,楚门的世界行吗?”

江蓠点头,“什么都行。”

电影开始播放,出场楚门意气风发地跟朋友打招呼。老电影很有年代质感,江蓠身子向后靠去,啤酒罐搭在膝盖上。

电话突然响起,是蒋鹿衔专用铃声。江蓠一顿,随手挂断。

没过几秒又响了。辛以彤的视线被吸引过来,她看着江蓠目不斜视地接起电话。变幻的灯光打在脸上,忽明忽暗间她眼底情绪瞬息万变。

“怎么还没过来?”蒋鹿衔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我没说要过去。”

那边沉默一瞬,嗓音微冷,“你什么意思?”

江蓠笑,只是笑意太浅,还来不及捕捉便消失不见,“我不想跟你吃饭行吗?”

说完,直接关了机。

电影继续播放。辛以彤沉默地帮江蓠开了一罐啤酒。

江蓠仰头喝下一口,轻轻咳了几声。她抬起手拢了拢头发,声音里带着似是而非的怜悯:“你说楚门是不是很惨,生下来就活在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里。”

从他出生开始,身边所有人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他的朋友亲人同事等等所有一切都是照着写好的剧本在表演。

辛以彤扭头看了她一眼:“如果他不想清醒过来,也许还会这样幸福下去。”

江蓠垂下眼眸,语气里有几分低迷:“可是那些人对他的好也都是假的。”

其实喜剧的内核往往是个悲剧。有时候观众觉得好笑的事发生在主人公身上却很悲惨。

辛以彤说:“还好只是电影。”

江蓠望着反射在地板上的光影,不由想起跟蒋鹿衔去民政局领证的情景。

为了能拍出好看的合照,那天她很早起床,特意让辛以彤帮她画了一个漂亮的妆。在民政局等蒋鹿衔来的时候心里仿佛藏了一只小兔子,总是不停地扑通。

他们没有特意挑日子,却很巧的碰上了五月二十日。还被摄影师调侃会挑时间,因为拍完照片刚好是十三点十四分。

楚门是别人为了骗他而编造了一个世界。她则是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境。

而现在,梦该醒了。

演到了好笑的剧情,辛以彤被逗得哈哈大笑:“江蓠你看……”

转过头,话声戛然而止。

江蓠睫毛濡湿,正抱着膝盖无声在哭。

辛以彤吓了一跳,连忙紧张地问:“你怎么了?说话啊,别吓我!”

江蓠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辛以彤抽了几张纸帮她擦眼泪,温柔说到,“什么事都不用怕,天塌了我也陪你一起扛。”

江蓠深吸一口气。拿过纸巾把眼泪擦干,又一口喝尽了一整罐啤酒。等情绪稳定下来,才决绝地开口:“你们公司法务部的人明天借我用一下。”

“你这是要……”

“我想离个婚。”

---------

月色皎洁,璀璨的街灯渐次亮起。将这座城市映得色彩纷呈。

蒋鹿衔独自坐在米其林餐厅里,一脸冷若冰霜,身上的低气压让他与轻快的氛围格格不入。

江蓠的态度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看来一些示好行为根本没有必要,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需要缓和。原本两头紧绷的橡皮筋,如果有一方示弱,那么另一方就会失控。

显然江蓠目前就处于这种状态——

不知好歹,恃宠而骄。

蒋鹿衔面色冰冷地起身,走出餐厅。

到家时正遇上阿姨准备回家。蒋鹿衔下车,开口叫住她:“太太回来了吗?”

“还没。”阿姨摇头,随即想到什么又说到,“不过她下午出门的时候脸色很差。不知道是不是酒还没醒。”

江蓠离开家的时候脸色很白,神情好像也有些恍惚。整个人看起来心不在焉,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

她不放心追出来,看见车子飞快开出院子,扬长而去。

蒋鹿衔声音清冷:“不用管她。”

玄关处留了一盏壁灯。偌大的空间里寂静无声,空荡得令人心烦。蒋鹿衔上楼推开房门,一片漆黑。只有门口的地板上映着他斜斜一道身影。

眼色又沉了几分,他甩上房门转身去了书房。

脱掉西装,随手抽掉领带。他走到窗边点上一支烟。

天空像一块黑色幕布,零碎星光镶嵌在上方。盈盈灯光下,秋千安静地架在那里。缭绕的烟雾沾染眉眼,蒋鹿衔想起江蓠坐在上面的模样。

长裙随风飘动,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一支烟抽完,蒋鹿衔走到办公桌旁坐下。随手打开台灯,蓦地看到原封不动的礼盒。

他眯了眯眼。沉吟几秒,丢进垃圾桶里。

.

江蓠觉得这一晚过得比来了一个星期大姨妈还累。看完电影后,她和辛以彤先后洗完澡便准备休息。江蓠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左思右想后跟辛以彤借了电脑。

已经凌晨一点多,辛以彤困得睁不开眼。也没管江蓠这么晚用电脑干什么,随手一指便躺在床上睡过去了。

江蓠关掉房间的灯,抱着笔记本坐到沙发上调出文档。屏幕的光亮有些刺眼,她看着空白的文档发呆了很久。直到电量不足的提醒冒出来,她才恍然惊觉,考虑良久后打下了三个字——辞职信。

第二江蓠很早就醒了。脑中混沌,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她睡眼朦胧地躺在床上,看见辛以彤站在床边,手里捏着辞职信:“你真考虑清楚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凌乱的发丝,神情恹恹,“现在几点了?”

“刚七点。”辛以彤哎了一声,“不是,我问你话呢!真不干了?”

“想换个环境。”留下这句话,江蓠起身去了浴室。

等她身影消失,辛以彤把信翻过来随意扫了几眼,而后嘟囔一声:“男人该换,就是工作可惜了。”

江蓠洗完澡,HT的律师送来了离婚协议书。她把每一项都认真看完,回房间换了一身职业装。

大概是心里有事昨天没有睡好,她脸上没什么血色。

辛以彤一把将她摁到座位上,“你就准备这么过去?”

江蓠抬眸:“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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