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空座的体育场,朋羊深吸一口气,然后转头,示意DJ和乐队她准备好了。
十五分钟后,空旷的体育场重新安静了下来,朋羊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看向场边,只问了一个词,“所以?”
KrazyT蹲在场边,沉默了几秒,昂着下巴,怪异地咧嘴,“你知不知道人们经常说‘最好的秀在维加斯’?”
朋羊没做声。
KrazyT站了起来,一手抹了一把厚厚的嘴唇,像是竭尽所能耐着性子说道:“我听不懂中文,但我能听出来你的flow不够……不足以让人记住你。英文部分,你有爆发力,拍子也还行,噢我得说这个对你们亚裔妞儿很不容易了,但你发音不够清晰。Hook整体还凑合,我想这个算是你的……优势。你的嗓音不赖。不过,你他妈知不知道,美国随便一个教堂唱诗班的妞都比你的高音开阔?总之,你他妈不够好,比你好的黑人姑娘我见过太多了。我他妈无所谓,你只是暖场嘉宾,人们买票是来看我的秀的,不会指望你什么。而你要是指望这十五分钟改变你的人生,还是把赌注押在别的地方吧。”他说完走过去拍了拍朋羊的肩膀,“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我只是说我的真实想法。……好在你够hot,他们拿着爆米花进场时应该不会介意边发社交媒体边看你十五分钟的。”
朋羊杵在原地,汗从她脸上流到她的下巴,不住地往下滴。她盯着地板上的水渍。那只手已经离开了她的肩膀。
“这一点也不酷,哥们!你不尊重她!为什么你说话这么……刻薄?”牛大王用英语结结巴巴地质问。他英语其实没问题的,他是有点太激动了,导致他这几句话一点力度都没有。牛大王甚至觉得KrazyT有种/族/歧/视的成分在里面。没错,体育与音乐领域,黑人群体的天赋几乎是无可置疑的。虽然这在当下也被看作是种族刻板印象。
KrazyT冷笑了一声,没搭牛大王的腔。
说话的是那个黑人女人麦吉。“我们需要签署一份正式的演出合同,之前也给你们发过邮件了。”麦吉顿了顿,她说话就像是rap,天生的节奏感,“Yang,T有T的看法,你永远可以不同意。但首先,你得告诉我,你是否还愿意当他的暖场嘉宾?”
朋羊忽地抬起头,嗓子有些哑,很沉。“Hellyeah.”她说,她的目光是涣散的,但她转向KrazyT时,努力加了点力度,骂了句,“Fuckyouverymuch!”(谢谢你妈啊!)
KrazyT略微有点惊讶,但他没生气,而是嘿嘿笑道:“有机会我们可以battle,今天就算了,你刚下飞机,我妞儿还在等我。”
牛大王来回看这二人,心想这要是俩男rapper肯定互相揪衣领了,弄不好拳头都挥出去了。
麦吉则继续板着脸跟朋羊和牛大王说:“还有一件事。Rus不会看你的任何一场彩排或者练习,他只会来看下周的现场演出。”麦吉努了努嘴,有点坏地强调道,“晚上的派对,就在这里,Rus……我不是要吓你们,他真的是个……人物。”
*
晚上九点,沙漠里蒸腾的热气散了些,鼓噪依然。
维加斯的夜,远远没有开始。
朋羊踩着十二厘米的金色高跟鞋,穿着黑色的派对短裙,从白色limo里下来。她基本没做发型,风吹来,她拂着长发,昂头看向金色的折角大楼。她轻轻的自言自语了句,“住这里不是更方便?”
牛大王穿得花里胡哨,眯眯眼笑着,理直气壮地说:“来了拉斯维加斯不住凯撒宫,不等于白来吗?我回去还怎么吹牛装逼……”
吹牛装逼是牛大王活着和奋斗的动力之一。朋羊如果不了解和理解这个,她就不该跟牛大王合作。她依然昂头看着那金色。KrazyT的每一句话都在凌迟她的大脑。
不够好。不够好。不够好。
牛大王见朋羊没动,也没动,低头点了根烟。他虽唱歌,烟酒不忌。朋羊不抽烟,很少喝酒。牛大王呼出烟雾,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那个傻逼疯子T的话。他的话你也别都信,别往心里去,不就是毒舌吗?谁还不会喷人?你在节目上、微博上又不是没被diss过。没被diss过还能叫rapper?再说了,你刚下飞机,能有那个状态很牛逼了……”
“他说我的flow不够让人印象深刻。”朋羊打断了牛大王,转过头认真地问,“你觉得呢?”
“……不算吧。”牛大王弹了弹烟灰,看向那张漂亮张扬的脸,有点迟疑地说,“他懂个屁,他又不懂中文。”
朋羊扯了扯嘴角。
“他放屁。”牛大王掐了烟,“你不也跟他说fuckyou了吗?我烦他一副黑人就是懂音乐的嘴脸,装特么什么明星制作人。你怕什么啊?你有什么可失去的啊?BN不要你,我们就回国,没成也可以炒作,,要我说,经济公司就签国民男友李青的……”
“你闭嘴。”朋羊忽道。
牛大王“啊”了一声。
“你说的没错,我没什么可失去的。”朋羊说着往酒店走,“但这个机会,我还没失去,KrazyT不是我的主考官。”
“要的就是这种精神。”牛大王追了上去,“喂,你不挽着我?说好的养牛CP呢?”
“滚。”朋羊看都不看牛大王。
“对了,今晚无论是谁,你可都不能跟人走啊,我作为你的经纪人有必要提醒你,你现在不适合谈恋爱、乱搞……不过也不一定,要是真能傍到个大佬也许对你的事业……”
朋羊这回连滚都懒得说,狠狠瞪了牛大王这个没底线的一眼。
二人进了酒店。
泳池派对的规模比朋羊想象的大得多,俊男美女,纸醉金迷。
这是真正的拉斯维加斯。
邀请函是电子版的,出入口处的保安查得还挺严。朋羊和牛大王被查完以后,其中一名保安像机器人似的说:“我带你们去见Rus先生。”
朋羊和牛大王对看一眼,都有些惊讶。朋羊没想到Rus这么细心,居然专门打了招呼。但她又想,她和牛大王什么都不是,什么人都不认得,如果没有保安领路,或许在整个派对上也不一定有机会见到Rus本人。
朋羊远远就看到,被称作新一代西海岸教父的男人被一圈人包围着。多数是黑人男性,女性则来自各个种族,相同点是模样艳丽,穿着火辣。
朋羊正在一点一点接近教父。
Rus戴着压低帽檐的暗金、暗银两色的渔夫帽,下面是墨镜,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这是朋羊非常熟悉的Rus的形象。他喜欢金色和银色,现在他的衣着正是如此。令她惊讶的是,这是个绝对的大猛汉——他的身材壮硕魁梧程度,只有见到本人才能体会到,让那本应松垮的金色运动外套变得紧绷,鼓胀的肌肉快要夺衣而出。墨镜之下,你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但他叼着雪茄的厚嘴唇突然咧开,说道:“Yang,你来了。”
众人都朝朋羊投来好奇的目光,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朋羊身边的牛大王低声说了句话,“老子好紧张,怎么回事?”
朋羊看向Rus的墨镜。他比她有优势。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睛,但他能看清她的。她知道Rus是1980年出生的,现年四十三岁。可以做她父亲的年龄。
“Hi,Rus.”朋羊打了招呼。她的口吻像跟一个老朋友说话。但她略有些干涩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她怎么可能不紧张?!!这个人有四座格莱美!四座!
Rus摘下墨镜,他的眼角向下,眼神极为犀利,始终带着一丝轻蔑和睥睨,也许有人天生就是如此。“我喜欢你。”他随性地说,像KrazyT那样,没什么诚意,更像是口头禅。“今晚玩得开心,Yang。”他说完,转过了脸,继续听他身边的美人和伙计们说笑,不再看她。
朋羊于是知道Rus不会在今晚跟她谈公事,也不会帮她引荐更多的人。她能在这个派对上认识多少人,又能在这个派对上给多少人留下深刻印象,带走潜在资源,全凭她自己的本事。仅就她目光所及之处,她已经看到了好几个著名人物。
朋羊也转过头,跟牛大王说,“我们去拿杯喝的,然后准备秀我们的中国英语吧。”
牛大王拍着胸脯道:“我操,果然是玩Gangsta出身的,真他妈像匪帮老大,好像随时会掏枪出来……我大气都不敢出,你怎么那么淡定……”(Gangsta,匪帮说唱,曾盛行于西海岸)
朋羊没吭声,她其实也有点怕Rus的。她沿着泳池缓缓走着,惊魂未定。
突然,一个身影朝朋羊飞了过来,朋羊侧头,还没看清是谁,已经被这人影扑到了泳池里。
泳池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泳池的水霎时把朋羊从头到脚都包裹住了,她头发贴头皮,眼睛也睁不开,她浮出水面,迷迷蒙蒙听到哄笑声,听到牛大王在焦急地喊她的名字,差不多同一时刻……她还听到了KrazyT神经质一样的说笑声。
“Yang,好不好玩,哈哈哈哈……对了,你会游泳对吧……”
朋羊一手抹了一脸的水,往后拨了拨头发,她努力睁眼,她身边是还在大笑着扑着水的KrazyT。他的笑声绝不单一,很多附和。牛大王焦急的声音持续传来。
朋羊想杀了这个疯子T!他下午把她贬得一文不值,现在又让她当众出丑。
但在那之前,她得先上岸。她此刻浑身湿透,还有一缕发丝耷拉在面颊。她使劲去扶泳池边缘,上半身也浮出了水面,黑色的派对短裙紧紧贴着她的身体。
牛大王还在叫唤她的名字。
朋羊寻声转过头时,一只手从泳池边朝她伸了过来。
她缓缓抬头,波光粼粼的蓝色泳池上,是炫目的金色。
滚躁的音乐和哄笑的人声,与闪烁的霓虹灯一起让这个夜晚变得愈加荒唐糜烂。
在抬头的瞬间,朋羊始终无法确定率先进入她视线的是曼德勒海湾酒店金色的折角大楼,还是男人左耳的金色耳钉。
“Hey,Moons,你还好吗?”
她望向他。说着英式英语的男人,戴着一只金色耳钉的男人。他的语气关切,但他英俊的脸上挂着的和玩世不恭的眼睛里透出的却是有点邪气的笑。
其实,他也有个跟他的好朋友派崔克-安柏一样的绰号。
漂亮男孩。
亚裔漂亮男孩。
喻子翔。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半年前,Rus参与的那期节目。Rus的确没到现场,但Rus的好朋友,也是何靖岚当时的男朋友,去年年底刚刚赢得了世界杯的世界第一左后卫喻子翔,却是参与了《王者说唱》的一期节目现场录制。
之所以能请来,除了喻子翔与Rus是好友的关系,还有何靖岚跟投资方和导演的关系。现在来说,喻子翔大概是何靖岚的前男友了。因着不久前的那场轰动全球的派崔克-安柏和克里斯汀-陆的世纪婚礼,喻子翔没有带何靖岚到场。总之,全世界的娱乐八卦都在传二人已经分手。
但,喻子翔为什么叫她Moons……他怎么知道的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