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养心殿。
乾隆一边看奏折一边扫了眼站那?儿动也不动的傅恒,心道?这小子脸上有伤却硬气地死活不说缘由,可见是私下里不好外道?的事。原是担心有侍卫为难,让李玉查了一圈,发现侍卫处没人受伤,他不得不又想到了别?处。
近些时日,宫内宫外有不少流言蜚语。虽说选秀已经落幕,但许多人的眼睛都还盯在上头。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舒贵人,纳兰氏在圣祖爷时先是明珠一党,后又依附八爷党,其家族门第显赫却早早被先帝唾弃。如?今纳兰思?敏中选入宫,就有人揣度是他对纳兰氏的宽待。
又比如?傅恒,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传,说他看走了眼,给富察家指错了婚。原都是不着边际的风言风语,乾隆也没听出什么实据,直到纯妃跟他提起瓜尔佳毓纯性子暴虐在盛京横行无忌的种种传言。
他叫人细查,发现这些话是高贵妃和鄂嫔宫里传出来的。
巧的是,不日顺天府尹上了个?折子弹劾查朗,原因是其家教?不严,纵容瓜尔佳氏女当?街纵马扰乱治安、滋扰平民且执鞭行凶险些伤了傅恒。
可乾隆瞧着,傅恒的伤像是让人打的,却不是鞭伤。“脸上的伤打哪来的?”
傅恒掩饰地垂下头,“回皇上,是奴才与?人私下意气之争,不值得挂心。”
他向来稳重,何时与?人有过意气之争?这倒新鲜了。乾隆从奏折前抬起头,看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反而?更好奇。殊不知,正根儿就出在自己的一道?旨意上。
殿选后赐婚,富察与?瓜尔佳联姻,却生生打乱了别?人的一番心意。
阿里衮早前一直在留意着殿选的动向,得知毓纯被留牌子最先想到的是无论如?何要帮她。他左思?右想找到了傅恒,傅恒误以为他情根深种便?答应帮忙求皇后成全。
也是在那?一刻,阿里衮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想帮瓜尔佳毓纯其实是因为喜欢。她说要嫁就嫁自己喜欢的,那?他要娶也要娶自己喜欢的。
当?晚,他又去求了讷亲。毕竟他二哥深得皇上信任,钮祜禄家又是太后族亲深得倚重,求一门婚事应该不难。
但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万没料到,第二天皇上就下旨把?毓纯赐给了傅恒。
阿里衮无比失望懊悔,觉得若能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早做打算,或许就不是这个?结果了。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知道?不该去怪谁,可见到了傅恒又忍不住愤怒:自己哪点不如?他,凭什么好事要落在他头上!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既然傅恒主动登门,阿里衮也没客气抡起铁拳狠狠揍了他一顿。
而?傅恒心甘情愿领受。
他从前不曾对婚姻有过期许,是因为早知道?婚事不由己,将来的妻子注定是位名门淑女。他见过太多千篇一律的端庄女子,其实娶谁并无分别?。但等知道?瓜尔佳毓纯就是盛京的那?位姑娘,又觉得是她也挺好。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对不住阿里滚,所以更不会对皇上说出什么。
“听说瓜尔佳毓纯当?街纵马还打了你,可有此事?”总不会真是她打的吧?看他还是不说,乾隆继续追问?。
傅恒眼中划过诧异,不知皇上为何知晓,却赶紧回道?:“一场误会,毓纯只是惊了马。奴才当?时正好经过勒住了缰绳,不过手臂有些勒痕罢了。”
乾隆有心打趣:“当?真?你要为她作保吗。”
“是,奴才为她作保。”他回得干脆。
乾隆曾听皇后说傅恒不通男女之情,如?今看他这般维护瓜尔佳毓纯,可见是开?窍了。于是,不无得意地求证:“对了,朕忘了问?你,对赐婚可还中意?”
姻缘天定,加上皇上金口玉言,便?是天赐良缘。傅恒敛去心神,恭敬下跪:“是奴才的疏忽,在此叩谢皇上赐婚佳偶。”
不得不说,无论何时,傅恒的一言一行都甚合上意。既然传言不实,乾隆道?:“那?便?早日完婚吧。”
在他看来,傅恒的婚事一直有人从中作梗,高贵妃和鄂嫔背后的鄂尔泰以权谋私,竟还串联官员上奏,无非是他外甥女殿选不佳,在那?儿攀污旁人。他们越是折腾,他越是要抬举瓜尔佳毓纯。
待傅恒出去,乾隆立刻又传口谕:着内务府筹办富察与?瓜尔佳两家婚事,择吉日尽快完婚。
……
大?红喜服、大?红盖头,满眼红彤彤的,毓纯还没来得及做好心里准备,兆德原先答应的给盛京送信、让查朗进京送嫁、把?她从京城趸的货送回去等诸多承诺都还没兑现,她就被送上了花轿。
尽管京城的亲戚也是亲戚,送嫁热闹、十?里红妆羡煞旁人,也不能抹去她要只身前往陌生人家落户的忐忑。尤其,她都不算认识富察傅恒,更不了解他,这样真的能过一辈子吗?
若是在盛京,玛法给她寻门不中意的亲事,她还能肆意闹腾,不仅敢点了自家房子,连男方家的房子都敢给它点了。可身在京城,她什么都不能做,那?日纵马已是冲动,如?今只能憋憋屈屈接受现实。
高燃的红烛,一室静华。
毓纯刚才就像个?牵线木偶,走完了拜堂、早生贵子、喝合卺酒的过场,这会儿枯坐床边半晌,头上又顶着好几斤重的头饰,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她人都到了富察家,再较劲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来人!”
丹朱夏桃秋菱还有刚被盛京送来的冬芝,四个?人排排站,等着她吩咐。
“把?我头上的东西拆下来,沉死了。”
“饿死本格格了!去给我找点吃的,你们也吃点东西。”
几声没好气的吩咐,却让丹朱等人松了口气。
自从宫中有旨尽早完婚,她们眼瞅着格格成天闷在房里不言不语,整个?人消瘦不说,连精气神儿都没了。她们心里着急却又不知怎么劝,一天天耗下来,数着日子等着富察家花轿临门。如?今见格格又像以前那?样发脾气,终于可以放心了。
大?概是格格想通了,心里的那?道?坎儿迈过去了。
外头宾客满座热闹喜气,屋里头的也没亏了自己。毓纯化?悲痛为食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希望借此麻痹自己顺便?壮胆,好把?新婚之夜给熬过去。
富察与?瓜尔佳的联姻,有内务府出面操持,又有和亲王府压阵,再加上皇上皇后虽未能到场却各自派了人送来贺礼,其场面之盛大?规格之高堪称勋贵高门之最。
整个?晚上,傅恒推杯换盏迎来送往游刃有余,但等他送走最后一波同僚站在婚房外时,心情却是犹豫中带着忐忑,忐忑中又带着紧张。
眼前又浮现起掀起盖头时的景象,华贵喜服、满头珠翠,眼前的人美得不可方物,但他惊艳过后总有几分失望:她始终没有认出自己,即便?对视交杯,眼中也尽是茫然疏离。
傅恒欣赏的是瓜尔佳毓纯热烈自由的性子,并不希望因为这桩婚事让她失了原本的肆意鲜活。就算她曾与?别?人两情相?悦,但他们也并非陌生人。时间会冲淡过往也会牢记当?下,既然今生有幸执手相?伴,便?当?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