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泉阁内。
虞棠跟在唐桐后面,告知唐桐得到的消息,唐桐捻须皱眉:“解决法子,只说是琉檀么?”
“只说至纯之剑。”虞棠说。
事实上,谁都不知道,拿到琉檀后该怎么办。
虞棠说完“祭邪”,问:“掌门如何?”
正好,两人走到秦湛的卧处,唐桐叹气,推门:“小友且看。”
屋内,铜兽香炉吐出袅袅白烟,烟雾过后,才叫人瞧清情况,掌门躺在古朴的大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上,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
掌门的亲信在他四周,有一个身着白裳的童仆,手提魂灯,是掌门的。
魂灯的灯火,明明灭灭,即是掌门极为凶险。
方才,魂灯一度熄灭,屋里的云派通知敲响丧钟,可见,早就做好秦湛必死的准备。
然而峰回路转,秦湛也有求生之欲,魂灯才燃起来,虽情况不乐观,总比彻底熄灭好。
虞棠扫过站着的一圈人,离掌门最近的,自然是掌门亲信,谓之秦派,站得稍远点的,是云派的人。
云派中,倒有一个眼熟的女人,她盯着虞棠的眼神带着恨意。
虞棠想想,才记得她叫苏锦,简直是记忆尘埃里的人了,那谁,周依依的师父,当日在金缕宴,因假白灵令箭丢了大脸,就是她。
难怪一副不善的目光。
此外,有五位修士,两两身着飞月门、清辉宗衣饰,还有一位,穿着虞棠没见过的深灰色长袍服饰,这些人,修为不可测,是各宗门内的大能。
除了唐桐可以走动,五位大能都站在繁复阵法中,即使虞棠对阵法涉猎不多,也能认出是长生阵。
源源不断的灵力投进去,靠这阵法,勉强把秦湛的命吊到现在。
见到虞棠,一个清辉宗的大能挑起眼睛,有点不屑:“唐桐,我说你出去带人进来,还以为是什么有用的人,结果,呵,就带个小筑基?”
飞月门的大能道:“千鸿,这是除陆枭外,十七岁筑基的弟子,天赋是附五感。”
唐桐说:“正是虞棠小友。”
千鸿顿时有兴趣:“是这样一个小孩啊?”
不止她,其余人都朝虞棠看过来。
虞棠有点不好意思,想不到觅云宗外,自己还算小有名气,在这么多大能面前,作为一个小筑基,当然有点紧张的。
她挺直后背,将祭邪和琉檀的事,有条不紊说出来。
“至邪?至纯?”千鸿呢喃,后说,“剑来!”
虞棠还没回过神,怀里的琉檀已经飞出去,被千鸿抓在手里。
琉檀出鞘,剑意凛凛。
千鸿看了眼,“嚓”的一声把剑入鞘,递给下一个大能,说:“平鹤挺舍得的,这是他耗费心血炼制的吧,对这弟子挺用心。”
剑在大能间巡一圈,最后,到一个人手上。
这人穿的,就是虞棠不认得的服饰,深灰色有些神秘,二三十的年纪,眉宇俊逸,长相出挑,虞棠估摸是大宗门的大能。
并且,他所站之地,是整个长生阵最为关键的,修为定比所有人都高。
只看他蹙起剑眉,提到:“既然没说如何解,不如将其打碎,看看有无办法。”
虞棠脸色一青,方才心里还敬畏呢,现下管他个鬼的大能,毫不犹豫说:“不行!”
本命法器于她和陆枭这个阶段修士而言,十分重要,随意毁之,会对修为造成极大的影响。
陆枭把本命法器交给她,她一定要保护好琉檀。
她回得太快,叫灰衣大能脸色不好起来:“为什么,你说说看。”
唐桐也不会答应,回:“这是陆枭的本命法器,不可轻易打碎。”
那人冷笑,说:“要是解救觅云宗掌门的办法,就是打碎至纯之剑呢?”又看向虞棠,只问:“你觉得呢?”
虞棠抓住话里的逻辑,反击:“要是解救掌门的办法,不是打碎至纯之剑呢?”
她语气强硬:“真人打碎琉檀,拿什么赔我们一个天才?”
话说完,五位大能都在打量她。
不紧张是假的,恍若回到当年毕业论文答辩,大能们的视线,和教授们挑剔的视线重叠,就怕又问出难题,何况她话说得这么不客气。
但,就算是筑基,她不会任人欺负,保护陆枭,虞棠有责。
可大能们还没说什么,掌门亲信先不悦,斥虞棠:“你怎么和真人们说话的?”
亲信这口一开,云派几个脸色轻蔑。
虞棠没忍住冷笑,难怪秦派会被云派打压,云派都知道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这亲信不站自己人,站别的门派,情商很有问题。
虞棠以身份怼回去:“我是兰夜真人弟子,你又有什么资格斥责我?”
亲信脸色苍白。
不管宗门掌门如何变化,青崖一派理应受到尊重,只是虞棠知道,秦湛真死了,对青崖就是重创。
她看向那位大能,说:“请把琉檀还回来。”
那人不仅没有生气,还笑了,说了句秦湛的亲信:“小友送剑而来,你也不道声感谢。”
掌门亲信唯唯诺诺,应声。
只看,大能手一伸,抛出剑,虞棠连忙接住,这回抱紧了。
千鸿看着手上丹蔻,百无聊赖,说:“还是不知道怎么解开此毒,可是,”她一脸无所谓,“维持长生阵有点累,我有点不想坚持了。”
她这话,秦湛的亲信皆是脸色苍白。
别的宗门大能,并不真正在意秦湛生死,之所以用长生阵吊着他的命,是为了秦派允诺的利益。
如果秦湛陨落,觅云宗换掌门,秦派就达不成允诺。
特别是现在,秦湛极可能陨落。
虞棠抱着剑,看那盏魂灯,也茫然。
千鸿的意思,也是其他大能的意思,如果不能让他们看到解毒的可能,他们会放弃维持长生阵。
到时候,秦湛还是得死。
就像没有出路的迷宫。
虞棠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是一看琉檀,虞棠内心又坚定起来。
如果实在无路可走,就劈出一条路,反正有文豪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直到一个叫虞棠的人劈出一条路,便变成了路。
她看向识海里,问:“阿飘,你能看到掌门的情况吧,按你所看过的书,有提及么?”
阿飘本在识海玩,抬起龇牙笑的脸,说:“除了祭邪,书里所记之办法,他们都试过,解不开所以叫奇毒,不然很快解决,这毒多没面子。”
对,虞棠心念一动,要用他们都没用过的办法。
就在她手上,琉檀。
她缓缓抽出剑。
别看平时陆枭用得轻松,这把剑其实挺重的。
至邪与至纯之剑,祭邪和琉檀,一定是相克的。
但从抱着琉檀进门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呢?
虞棠能想到的事,大能们也留意到,灰衣大能提出:“至纯之剑未有反应,只因法器主人不在,叫陆枭来,不就好了?”
云派的人开口:“陆枭是毒害掌门的嫌疑人,怎能轻易让他进来?”
云派的动机很好猜,不是他们下的毒,但只要秦湛死了,万事如意,所以只要以掌门安危为由,阻止陆枭到岩泉阁,冠冕堂皇。
但他们或许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可真是天真。
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虞棠曾经帮小白解过醉灵力啊。
契约、本命法器也好,本来只听从主人的召唤,但,她灵根与陆枭的融合,某个层面上,也是它们的主人。
虞棠没再和他们费口舌,盘腿席地而坐,将琉檀放在膝头,注入水灵力。
过程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
只听“刷”的一声,琉檀出鞘,剑身雪白,剑气四起,周身灵力盘旋,悬浮在虞棠面前,就如同在陆枭面前那般自然。
“这……”云派的人脸色不是很好。
千鸿挑眉,道:“你能使用别人的本命法器?”
虞棠说:“不是别人,只是恰好能用陆枭的琉檀剑而已。”
身上灵力,与手上的琉檀相互交错,虞棠感到一阵心安,她站起来,在和琉檀灵力贯通时,她开始感受到一种不寻常,抬头看四周。
这种不寻常,在屋子里到处都是,
连这些大能,都无法发现,这是至纯与至邪相遇,才会出现的矛盾。
可她无法清晰察觉,如果是陆枭,以他剑道天赋,还有与琉檀的契合程度,定能发现不寻常的真正缘故。
虞棠心里一顿,天赋?
说起天赋,附五感好像就能用于旁物。
如果,她将附五感用于琉檀呢?
这个想法很大胆,她很快否决。
目前,她只能把五感附着在她化出的拟物上,也只在书上看过,附五感到后期,能附着到别的物体上,她道行没到,不可能附五感到琉檀上……
刚这么想,琉檀居然“嗡”地轻鸣。
虞棠吓一跳。
琉檀是名器,这声轻鸣,是她作为琉檀的“主人”才能感觉到的,就像在和她对话。
虞棠看着琉檀,尝试着附视觉于琉檀上。
毫无意外,失败了。
根本就附着不上。
她还是把自己看得太强,换个思路吧,正要叹息时,突兀的,琉檀又“嗡”的一声,比刚刚还要明显。
虞棠看着琉檀,心里问:“你不是在提醒我就要附五感吧?”
接着,琉檀第三次嗡鸣。
虞棠这回是真吃惊了,不愧是平鹤炼制的法器啊,这把剑成精,还能晓人意!
看了那圈修为在分神期以上的大能们,虞棠脑袋一灵光,询问:
“琉檀似乎在提醒我,或许能附五感到它上面,只是,我修为低微,五感无法附身外之物,请问各位前辈,有没有别的办法,帮助我附五感到琉檀上?”
方才那灰衣大能,同虞棠说:“过来罢。”
虞棠看眼唐桐,唐桐没有阻止,也就是说反正不会害她。
她靠近长生阵,再抬眼看那位大能,其实,若不是他一开口就是要打碎琉檀,虞棠是会感叹下他长得挺好的。
他只问:“我有一计,可助你快速达成附五感于身外之物,但有危险,你可要试试?”
危险的办法?
连大能都判断危险,这种办法,虞棠心知绝不简单,但见秦湛魂灯闪烁,再拖下去,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彻底熄灭。
扪心问,她想救的是秦湛吗?
不,救秦湛太麻烦了,若非会影响青崖,她不会这么舍命。
但她要救的陆枭。
所以她乐意,点头。
大能也不废话,在维持着长生阵时,他另一手结出传灵阵,虞棠脚下一亮,多了个高阶传灵阵,随后一股灵力自下到上,直接冲到她五脏六腑之中!
靠!
好在虞棠反应够快,立刻转动体内灵力。
她隐隐感觉识海开始混乱。
阿飘在识海风暴里翻滚,尖叫:“娘啊!快停下来,什么玩意啊,你丹田容纳不住那么多灵力!”
不远处,传来唐桐的声音:“……请真人停下!”
灰衣大能笑,声音轻松:“想将五感附着到身外之物,只有这个办法,若是她不愿,我自然可以停下来。”
这是揠苗助长,短期内拔高她的修为。
虞棠咬住舌尖,嘴里弥漫开血味,用尽全身力气,道:“我愿意!”
千鸿饶有兴趣,说:“这小筑基,还真有意思。”
大能渐渐收敛笑意,变得严肃起来。
虞棠本身不可能吸收这么多灵力。
但长期按《生生不息》流转灵力,发挥极大的作用,一转眼,身上水火木三种灵力互换流动,帮助她缓冲、吸收这些灵力。
难怪说修炼是一步步累积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蓦然间,虞棠发髻松开,簪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黑长的头发落在肩头,随着灵力波动飞舞。
她白净的脸上,眼睛紧闭,眉头锁着,让人忍不住起担忧之心。
眼见着,以筑基之身,突破金丹、元婴、出窍、分神……
灵力聚成光芒,围绕在她四周。
连她也没有察觉,直到她再次睁眼。
周围灵力流动、他们惊诧的神情、长生阵阵法如何运行、房中法器的品阶……弹指的功夫,她能全面感知四周的所有事物。
全盘掌握,令人沉迷的控制感,这就是大能的视角。
之前的她,就像被蒙住眼睛,只看到事物最表象,而现在,像真正睁开眼睛,她看到的是本质,是她之前无法想象的场景。
手里琉檀的震动,也随着这个过程越发明显,直到最后,虞棠觉得自己虎口都一阵发麻。
嗡鸣声原来竟这么大,荡开一圈圈灵力。
虞棠低头看琉檀,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于其上。
今时今刻,琉檀是她,她是琉檀。
祭邪是剑,琉檀是剑。
剑与剑的决斗,必定是剑之意。
一瞬间,她发现刚刚无法察觉的不寻常,事实上,整个屋中都是邪气,四处流窜。
无怪乎大能们都不知道,若不是琉檀,若不是附五感,没人会知道祭邪的毒,居然是剑气。
显然,暴涨的纯正之剑气,让这股邪气感到害怕,散布的邪气,快速流回归属之地。
虞棠目光如炬,跟着流窜的邪气,看它们一路跑回的,竟是掌门的魂灯!
邪气萦绕魂灯,太过害怕的它们急需强大,开始蚕食灯中的火。
虞棠双眼一眯,那微弱的灯火,若也被蚕食干净,掌门必死无疑。
她果断决定,不和其他人解释邪气在蚕食魂灯,就掌门亲信的脑子,如果她要毁了魂灯,不知道要磨磨唧唧多久。
而邪气已经开始动作。
只是,她发觉灵台在颤抖。
要承受不住这种强大的灵力了,再撑下去,会神形俱灭。
得快。
她必须出其不意,不能被他们拦下来。
提起剑,狂风舞起,她露出的手背和手腕,攀爬满翠绿的藤蔓,直到琉檀之上,毫无违和,又漂亮。
觅云宗的修士,忽的察觉,从剑意、眼神来看,虞棠竟十分像陆枭。
而虞棠,已经将五感发挥到极致,她要追击祭邪,无法再留意身外之物。
此刻她是剑,必须斗过祭邪,以扬纯正之道。
突然的,耳畔嘈杂数语,最后汇成一句话:是风动,是心动,不动也。
不动。
她眼中只有魂灯,脚尖一点,出现在那小童面前,精致的面容上,露出笑颜:“失礼。”
小童他脸色红了,却立即,瞳孔一缩。
因为下一瞬,琉檀刺进魂灯中。
“咔嚓”。
魂灯碎裂,那股至邪之气灼烧,发出刺鼻的焦味,虞棠灵台再撑不住,身上那股强大的灵力察觉到,立即收走,这导致她迅速脱力,两眼一闭,失去知觉。
只是手上仍紧紧握着琉檀。
别说什么秦派云派,就连在场这六位大能,没一个反应过来。
在此之前,包括唐桐在内,他们知道虞棠十七岁筑基,有天赋附五感。
但她身上暂时接管巨量灵力,超乎她筋脉灵根能接受的范围,她理应感到痛苦,理应感到不适应,唐桐还为她捏一把汗。
结果,她以所有人意料不到的速度,在他们视线里,只留下一个残影。
而且,在场的修士,哪个不比她一个小小的筑基修为高,她却让他们在毫无察觉下,挑破魂灯。
即使她修为被强行拔高,也绝不可能做到这样。
可她就是把这种不可能,变成了事实。
最先回过神来的,自然是收走虞棠灵力的灰衣大能。
他似乎看到很有意思的东西,一笑。
接着才是其余五人。
唐桐暗道坏了,闯祸了。
他们花那么大的精力,不惜请别的宗门的人,也要以长生阵吊着秦湛的命,最后,居然被这个小丫头轻而易举取走了。
唐桐扛起虞棠,后退好几步,警惕着秦派要杀虞棠,就算虞棠闯大祸,她也是青崖一带的宝儿,青崖一带就他一个修士在这,绝对要带虞棠安然无恙回去。
云派的修士先发声,找秦派的麻烦:“真是一出好戏,秦掌门就这样被你们找来的筑基杀了?”
云派中的苏锦便也说:“早知道这虞棠是个逆徒,今日才露出真面目,可笑,可笑!”
唐桐从没这么愁,心道难了。
接下来他们得叛宗,云派不可能错过清除异己的机会,其他几个的行李估计还好收拾,就是他山头的树,一棵棵都是宝贝,可能就要留在觅云宗。
哎,不管了,到时候让兰夜赔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