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从来没有听过郭氏的威名,对崔氏如何昌盛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倒是顾夫人有些怔忡,半晌才道:“这位郭夫人可不是等闲之辈,切莫小觑了她。”
“当年户部尚书刘全德贪墨一案,多少精于算术的老吏都查不出所以然,彼时才十六岁的郭夫人为父分忧,在户部度支司熬了三天三夜,生生从数十万帐薄中理出线索,最终定了刘全德的罪过。”
“她不想显摆才名,将功劳都推在其父身上,所以世人知之不多。清河崔氏的老太爷听说之后立即遣媒求嫁……崔长史当年尚幼,被迫娶妻,还闹着要逃婚,不过郭夫人嫁过去之后,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都称之为一段佳话。”
小寒还想要再问细节,顾夫人起身笑道:“现今清河崔氏的族长崔绍……便是太子妃的父亲,还要管郭夫人叫一声婶娘呢。这等人物纡尊降贵前来,你我迎接一趟又何妨?”
荣国夫人要出门拜客,也是近五年来第一遭,十余年一场大病,她险险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捡回一条命来,后来这十余年闭门静养,几乎不见外客,这五年更是一次也没有出过门。
穆宗皇帝修订《氏族志》,将崔家列为除李姓之外的天下第二大家,排场自然了得,荣国夫人的车驾还有几条街才到本坊,已经有四名管家娘子、两位同族庶孙媳先后两起联袂而来,带了十几个仆妇帮着收拾静室,检点闲杂人等。
若没有顾夫人陪着这些人闲聊,小寒早已经寻个借口开溜,她向来不耐烦理会这些名门贵胄的繁文缛节,此刻只当修身养性的功课,浅笑陪客,假装斯文。
其后突然有人进来报说荣国夫人的车驾已经到了门口,崔氏两位庶孙媳笑晏晏地起身,陪着顾夫人与小寒出门相迎。
庭前早有崔府的人铺了红氍毹,荣国夫人的车驾在内院停好,满头银发,身形清瘦,气度雍容,扶着侍婢缓行,风动衣袂,倒似天下什么神仙偶履凡尘一般。
小寒随顾夫人上前拜见,荣国夫人望着她,颤巍巍唤了声,“我苦命的儿啊。”就伸臂将她搂进入怀中,一时难掩哀恸,老泪纵横。
突然被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婆婆搂在怀中,小寒突然觉得有些不忍,一时又无法将眼前的老婆婆与那天见到的崔长史联系在一起,心不免感慨。
荣国夫人伤怀失态,自有崔氏的孙媳辈上来说笑劝解,顾夫人见她如此作派,眉头紧锁,向小寒使了个眼色。
小寒也觉得不妙,荣国夫人身份金贵,来拜访她一个晚辈已经十分奇怪,怎么一见面就如此失态,还搂着她大哭起来?
她的预感是对的,半盏茶过后,双方在单独辟出的静室里坐定,小寒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崔翊与荣国夫人的庶女,载入家谱的名字都有了,单字“纹”。
论辈份,她是族长崔绍堂妹中最小的一个,太子妃崔遐也要称她为姑,去崔氏宗族聚集的常乐坊走一圈,大多数人都要称她一声小姑姑或者小姑奶奶。
荣国夫人只育有一子,早年因病夭亡,崔翊也没有别的妾侍,夫妻两人虽然在清河崔氏宗族之中地位超然,可是眼前除了沈小寒,竟然再也无儿女可以承欢膝下。
如今崔翊夫妇想让小寒认祖归宗做回“崔纹”,两人百年之后一切皆托付给她。
答应了荣国夫人,就意味着荣誉、地位、财富、人脉,唾手可取。
安排的妥妥当当,就是没有问小寒同不同意。
若不是荣国夫人的哀伤那么令人心碎,抓着她的手又那么冰凉颤抖,换作那几个侄媳妇来说这个认祖归宗的计划,小寒早已经三十六计走为上。
庶女二字是承认她母亲在崔家的地位,可她母亲是沈氏长女,未来沈氏宗祠的主祭,就算崔氏是天下第二世家,崔翊又是崔家地位超然的名士,她也根本不屑于崔氏妾妇这种身份,当年极可能只是春风一度,流水有意落花无情,说不定早就忘记了崔翊是谁。
小寒微笑道:“小寒从母姓沈,我父待我如珠似宝,绝不会再有第二个父亲,荣国夫人定然是弄错了。”
她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令场面一时有些冷清,荣国夫人并不以为忤,泣道:“老身知道你母亲当年临去时尤有怨言,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长大成人,她又许你来长安,自然是早已经释怀了。崔公与吾半生畅意,到老才觉艰难,我的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