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不是阿凉,总得入殿,她脑袋里被中书令塞的都是枯燥的知识。
不知为何,她总有些心虚,至于哪里心虚,她也不知道,冥冥中的感觉,甚是讨厌。奏疏摆在一旁,她往里面走去,见到她带入宫的书籍被搬了出来。
是至微看错了,还是阿凉与这些书生气?
黄昏的光线极暗,被拦在廊下,稀稀疏疏的亮光不足以看清穆凉的神情,随手翻开一册,就是赵九娘送来的秘录,都是些后宅女人的事。
再翻一册,还是如此,
阿凉气甚?她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书册放下,走近,挨着穆凉先坐下,“阿凉,你怎地不说话?”
声音怯怯的,似知道自己犯错了,穆凉闻声去看她,眸色染着屋内的昏暗,不如林然离去时的温软,“你有话想说?”
无端一问,更像她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林然绞尽脑汁去想,近来无事,她与阿凉日夜在一起,也没有惹她不开心。
阿凉生气,大多是为了她的事,寻常之事,她浑然不在意的,这么一想,想起联姻的事来,她询问穆凉:“是不是又有人给你添堵了?”
添堵自然指是很多事,她没有说清,穆凉也是不语,凝神望她,带着自己的审视。林然觉得哪里不对,江宁的事,也未曾见她这般神色。
那就不是联姻的事,她低头去想,依旧无果,无奈道:“你不说,我就想不明白。”
穆凉着实不想理她,殿内昏暗。看不清穆凉娇羞之色,想起那副画卷,衣衫不整,又想起如今的林然清心寡欲,一口气堵在心中,竟觉得十分憋闷。
“殿内闷,我去走走,你莫要跟着。”
林然不肯,再是书呆子,也知情形不对,跟上她的脚步,连那只打开的书箱都未曾看一眼,那副画就摆在上面,触手就是。
两人一前一后出殿,恰遇宫外传信来,青山寺的住持入洛阳了,眼下在林肆处歇息。
林然无动于衷,穆凉轻轻舒了口气,吩咐下去:“让他明日入宫来,悄悄地。”
郡主吩咐悄悄的,内侍明白,小心地退下去,立即就去安排。
小事过后,穆凉往庭院外走,林然也不打扰她,就这么无声地跟着,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东宫外。
东宫巍峨,亭台楼阁无数,穆凉也从未踏足过,望着森严的宫门,她出现恍惚。从父亲跟着先帝打战开始,母亲就做着飞黄腾达的梦,若非前太子比她年长十数岁,只怕那时母亲就想着将她送入他身边,做一妃妾。
后遇到林然,天下第一商户,她只当此生平静度日,不用去想着朝堂事,待林然长大后,若有喜爱之人,就给她二人成亲,此生也算终了。
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是站在了东宫外。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东宫之上,波光粼粼。
林然见她久久不动,挪了挪脚步,牵着她的手:“阿凉,我们进去看看,不用站在这里。”
两人漫步而来,没有带宫人,门口守卫的宫人观二人气势不凡,年岁差距了些,猜测出身份,笑意绵绵地请二人入内。
林然让他退下,自己带着穆凉入内。东宫布局早就了然在胸,哪里是树、哪里是殿宇、哪里是楼阁,她一眼就知晓。
东宫很大,光是宫门口走到正殿,就花费一盏茶时间,她不喜这里,这次对东宫的初次印象。然不喜是一回事,住进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入正殿后,宫人侍奉在侧,比起郡主府的婢女小厮还要多,她扫过一眼,记在心,人有些过多,到时打发些去。
正殿可议事可待客,琉璃作瓦,雕梁画栋,明亮的地砖可照清人的模样。林然瞧着这里无趣,太过庄严,就道:“我们去旁处看看。”
穆凉听之任之,也无方才的怒颜,由她牵着,往殿后而去,乌泱泱的宫人远远跟着,不敢跟着太近。
两人绕过正殿,见识到东宫之巍峨宽阔,漫步而走,也不觉得累,两人如今都不是多话的性子,落地无声,就连细微的风声都能听见。
东宫景色很好,清新绿意,秋日里也开了不少花,徐徐走过,也将那份冷清庄严抛开了。
至寝殿时,穆凉不动了,林然也跟着一停:“走累了吗?”
“不累。”穆凉神色专注,握着林然的手紧了紧,她转首看着林然:“回去吧。”
她的心思让林然难以揣测,走了这许久,怎地到了不进去,她试探道:“不进去看看吗?哪里不好,再让他们更改。”
“我生性随意,再者也看过图纸,很满意。”穆凉笑了笑,眉眼如旧,林然不勉强,带着她出了东宫。
至微留在了紫宸殿,也不知是她自己不愿回来,还是皇帝不放人,传话就是不回来了。两人都没有在意,林然去殿内收拾书箱,穆凉跟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林然这些时日极为正经,可称是不近女色,那样的画对她而言,多半也无甚意思,不过是从前那个林然不安分之举。
两者还是有些差距的,穆凉择矮榻坐下,望着她去收拾。
被她这么一盯,林然浑身不自在,她眯眼一笑,复又弯腰去收拾,她极为纤细。以前武力好,不觉得她柔弱无骨,多日的苦药喂下去,人可见地瘦了下去,
弯腰之际,可见脊骨处的瘦弱,大概伸手去摸,也摸不到几两肉。穆凉倚靠着,放下姿态,方觉得有些疲惫,她动了动身子,林然就回身望她:“你累了吗?”
她放下手中的书册,举步走近,见穆凉靠着榻上的软枕,就贴心道:“要不要给你揉揉,我在崔大夫的书上看见了些按揉的方法,给你试试?”
又是书……穆凉皱眉,林然早就伸手,脱鞋跪坐在榻上,举止也甚为轻柔,这样体贴之人,如何不满意。
穆凉看她一眼,温热的手就已经探上她的肩骨,微微用力,感觉到一阵舒爽。她微皱眉,还是看到了那副画,堂而皇之地摆在那里,唇角弯起自嘲的笑来。
林然的手法生涩,许是第一次,轻重不一,捏了半刻,穆凉就感觉到一阵疼了,见天色不早了,就按住她的手:“时辰不早了,你先将这些书收起来。”
横竖她是不会再去碰的。
林然很听话,起身下榻去收拾,见到那副画,也未曾打开,顺手放进箱笼里,关好,塞入原来的位置。
她很正经,穆凉看着,满意又夹杂着几分失落。
至微晚间没有回来,殿里就安静许多,次日,林肆亲自送住持入宫。
他见到林然,照旧双手合一,行了礼,道:“小东家,可还记得我?”
“不记得。”林然坦诚,人的样貌不记得,就连小东家三字的称呼都觉得奇怪,或许是她以前用过的称呼。
宫人鱼贯而入,奉茶上点心,林肆接过茶,与穆凉道:“郡主不如先让他诊脉。”
宫人被屏退,几人坐下,老住持神色寻常,无忐忑、无不安,就连一丝异样都没有。穆凉观其神色,犹疑在心,反观林然,也是平静得很。
诊脉的时间很久,花了一盏茶时间,等得让人焦躁不安。
住持收回手后,看向穆凉:“可能将近日所服之药的药方给我看看。”
穆凉挥手,让人去崔大夫处取,她状似无意开口:“住持可是知晓药方?”
“不知郡主提的是什么药方?”住持面露慈祥,并无狡诈敷衍之色,与初见一般。
穆凉不与他委婉,直接开口道:“自然是下药致人记忆减退的药。”
住持淡笑:“是有人来求过这个药,至于是谁用,我并不知晓。”
“何人求的?”穆凉眸色锐利。
“故人之女,至于那人是谁,不方便道来。”住持坦诚,却不肯说出名姓。
穆凉哪里肯放过,追问道:“为何是故人?”
“当年我曾在军营中为一贵人治病,后贵人不治而死,为免受到牵连,故人连夜将我送走,后来故人蒙冤而死,便断了来往。直到去岁,有人持故人旧物来寻药,我念着救命之恩,便也给了。”住持面色坦率,无愧疚之色,也是一奇人。
穆凉听明白了,他口中的故人当是秦宛之父,她冷下脸色:“住持不怕惹来杀身之祸?”
“多年前本该死去的人,苟活至今,也没有什么可怕。”
话音落地,崔大夫过来了,简单一礼,将近日所开的药方置于住持面前,两人探讨起来。
林然托腮,望着两人,也不去插嘴,脑海里想着是中书令,还有枯燥的奏疏。算计着时辰,中书令当在等着她了,便起身道:“我还有事,先离开。”
她与林肆致歉,带着宫人离开,穆凉依旧等着崔大夫。住持的话与她的猜想也算吻合,将人杀了,也无济于事,出声询问他:“住持,可知她为何总是头疼?”
“药力之故,记忆之事本就玄幻,她如今病情稳定,至于能不能恢复,需看天意,至于头疼,可缓解一二,其他强求不得。”
说得极是委婉,能不能痊愈,还是未知之数。
林肆在旁骂了句老奸巨猾,面上笑意依旧:“洛阳城内风景好,住持不如留下玩上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