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笑了笑,“我不去书房,吵醒她,整座郡主府都不用睡了。”
穆凉也是无奈,嘱咐她道:“早些安寝。”
两人分开一夜,也不是大事,都未曾在意,第二日的时候,陈至微依旧赖着不肯走。
时日久了,林然就真的歇在书房。
秋日凉爽,洛阳城内后宅夫人掀起赏菊的风,穆凉接到数封帖子,挑了几家去赴宴。她要走,孩子自然得跟着,本就四五日的光景,也舍不得将人丢在府里。
林然在书房里见幕僚,赵九娘日日将记录的册子送来,穆凉担心她的身体,本想劝谏几句,身后跟着喋喋不休的小东西,说了几句,就被岔过去,也只好等孩子离开再说。
她换了一身正式的衣裳,淡妆花钿,领着孩子去了。
林然翻阅了浮云楼内大量记录的册子,又将赵九娘请了过来,问起旧事。赵九娘记性好,比起常人胜过一些,对那些大官的秘事知晓得也多。
说起联姻一事,赵九娘也是知晓有些,开口道:“此事确非中书令想起,也非幕僚所建,不少人动了心思。”她一面说一面看着家主清丽的相貌,不怪那些人动心思,家主的样貌与心智,都比寻常子弟高。
且有林家,她不仅有权还有钱,主要是夫人与她年岁差了些,这样的重重优势,也是让人眼红的。
林然有些头疼,也不知是近日没有睡好,还是被这些繁杂的事吵的,她听到这些事就觉得心烦气躁,不免怒道:“突厥一战,接连败了,他们竟还有这些心思。”
赵九娘陪作一笑,“突厥远在千里外,有数万将士挡着,他们可烦什么。”
林然也不气了,脑袋疼得不行,当作赵九娘的面就揉了揉,又道:“先不去不管他们,近日楼里可曾听到长乐处的消息?”
自长乐出京后,就像石沉大海,她真的清心寡欲还是有所作为,眼下什么都不知晓,但玄衣的死,林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应与长乐相关。
她只是猜测,亦或者心魔作祟,但没有证据的事,她不会随意去说,去查案的人也没有回来,静静等着为上。
“长乐殿下处没有消息,家主头疼吗?”赵九娘瞧出她的不对劲,她面色苍白,说话间有气无力,精神似不大好。
“有点疼,你先回去,我休息片刻就成,还有,盯着中书令。”林然吩咐道,她不信这个老东西被陛下驳回后,就此罢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常理,她也不觉得人家做错了,但是与她过不去,就不行。
赵九娘不敢耽搁她休息,连忙退了出去,林然则随意从书架上翻了本旧史出来,上面记载的是秦家犯了谋逆之罪,众人都被诛杀,只留十多岁的秦宛一人。
秦宛与长乐是青梅之情,她杀秦宛,是无奈之举,留下长乐,是太后的吩咐,毕竟她虽狠毒,也惯喜欢这个幼女。
她对长乐没有任何记忆,仅凭着阿凉口中的‘故事’得知些许旧事,未曾‘经历’过,想法也是不同。
她二人最后一面,说了些什么?
凭着秦宛的心智,应当是让长乐活下去,感情一事,让人想不通透,秦宛以什么话让长乐安稳地活下去,而不是殉情。
或许阿凉口中的二人感情过于美好,让她以至于长乐失去秦宛就会活不下去,再观陛下与洛郡主。洛郡主死后,撑着陛下孤独活了这么多年的意念,就是洛家的冤屈。
脑袋里的疼意一浪翻过一浪,手中的书如千斤重,直到重到掉入地上,她幡然醒悟,看着外间萧索的秋景,再过不久就是中秋佳节了。
或许陛下该派心腹去赏赐些节礼,顺势打探下情形。
她疼得坐不住,让人去请来崔大夫,少不了一顿聒噪的训斥,见到他来后,她陷入一片黑暗里,崔大夫的唠叨声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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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景色不如春日,赏玩之景也是三两,方到府上做客的陈至微一脚踢坏菊花。
菊花品种多,品级不同,官宦后宅能拿出来待客的,必然不是俗品,奈何经不住她一脚踢。踢过之后,她甚是不解,反道:“它怎地就坏了。”
主人家气得脸色发青,花费多日才得了几盆好花,婢女小心照看着,不想摆出来方过一个时辰,就被这位祖宗踢坏了,
瞧着那双小短腿,竟有那么大的力气。她瞪眼,陈至微就往穆凉身旁缩去,胆怯道:“我让阿婆赔你,莫要生气。”
穆凉神色淡淡,瞧她吓得不轻,就像林然对她的评价:窝里横。
她平静地将孩子抱起,淡淡道:“是至微的不是,夫人也莫恼,宫里此花甚多,我这就让人搬来赔您。”
一盆花惊动皇帝,就有些小题大做了,偏偏穆凉又是愧疚之色,主人家气憋胸口,想起今日办宴的目的,就只好忍了忍,换作一副笑颜:“穆郡主言重了。”
陈至微心虚,在宫里多日,不知晓东西还有她碰不得的,怏怏不悦地靠着穆凉,失去玩闹的心思。穆凉端坐,捏着她的小鼻子:“甚事找你阿婆,可有用?”
“无用。”陈至微耷拉着脑袋,不愿动弹,瞧着远处的菊花,低声道:“下次不踢花了。”
“知错就改才好。”穆凉安慰她几句,又放她落地,拍拍她的脑袋:“去玩。”
“我想貂。”陈至微不愿走,吵着要貂,穆凉皱眉道:“貂不在,回府才能看到,你自去玩。”
“不好玩。”噘嘴不愿走,穆凉无奈,又抱着她,拿了些点心哄她。
在侧的夫人见到穆凉皱眉,都跟着屏息,再见到主人家也是不悦,也不好再随意说话。
为一盆菊花,闹得不快,也不知这位夫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穆凉好歹吃过午饭才走,回府后就让人去九王府老夫人处要了一盆花,吩咐小厮送了过去。
非是大事,也没有放在心上,反是在婢女处听说家中请了崔大夫诊脉,她放心不下,将孩子交给乳娘,自己过去看看。
她到时,林然已醒了,捧着汤药在喝,见人走近后,扬首一口将药喝尽,苦得胃里作呕,崔大夫又放了苦参。
她又哪里得罪这位大夫了,整日里不是得罪大夫,就是得罪阿凉,横竖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碗底还残留着药渣,她瞧了一眼就递给婢女,实在不想再闻,喉咙里的苦涩快要翻涌到口中,她深深吸气,才压了下去。
“很苦?”穆凉见她吞咽就猜测出崔大夫又不高兴了,让人取了蜜饯来,“崔大夫怎地又生气了,在你药里放苦参,可是他的特权。”
林然睡在书房里几日,周遭都是古书,穆凉今日过来才看得清楚,只是这里的光线不大好,让人开了窗户,搬了些花来,散散苦涩的药味。
“你女儿果然是窝里横。”穆凉随口道一句,喂她吃了颗蜜饯,将今日府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林然笑了笑,“让她吃瘪也好。”
穆凉不语,林然则道:“那位赵夫人本就脑子拎不清,你同她计较什么。我知你择的非重臣门户,只是这般脑子不清的夫人莫要再交往了。”
她起身,从书架上翻找片刻,将一本书递给穆凉:“都是赵家的事,你看过就知了。”
穆凉无心去看,这些后院之事本就知之甚少,被林然这般一笑,陡然就失去了心思,反道:“崔大夫给你加了苦参,也是你咎由自取。”
林然一怔,她又得罪一人了。
未及多想,就见穆凉起身要离开,她手脚比脑子转得快,快步拦住穆凉:“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那你是何意?”穆凉心头烦躁,尤其是满屋的书籍,要将眼前人变作书呆子了。细细想来,林然这些时日的言行举止,也像是书呆子。
林然讪笑,不辩驳:“我错了,成吗?赴宴也会累,不如你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去看看孩子?”
“多半是要睡了。”穆凉不领情。
“我给你出口气,如何?”林然也是无奈,拉着穆凉坐下,正色道:“我知你心疼至微,只是与脑子不做主的人计较,未眠有失身份。”
这话听着极为正经,穆凉细细一品,品出嘲讽之意,生冷道:“我也是脑子不做主的人。”
又不讲理了。林然扶额,无辜道:“只有我脑子是坏的。”
“嗯,你脑子确实是坏的。”穆凉重复一句,见她小心翼翼地陪笑,面色隐透青白,知晓她今日不舒服了,关切道:“崔大夫如何说的?”
“无非是旧日的话,没什么新词。”林然避重就轻,想起崔大夫痛心疾首地斥责她:“年轻人不要命,就不要来喊我,我已经被你拉到火坑里了,你就消停些,不要熬夜、不要费神,再这样下去,你脑子不坏,我脑子都得坏了。”
她略一皱眉,穆凉就知她在撒谎,“既然如此,我去问问崔大夫,可有哪些要注意的。”
“不用问的,他脾气不大好,你去了连你也会骂。”林然忙道,醒来后就没有对穆凉说谎,说完就有些后悔,眼神带着飘忽。
从前对穆凉说谎,是信手拈来,穆凉都分不清真话还是扯谎,如今倒好,只需看她眼神就明白了。
穆凉弯了弯唇角,戳她脑门:“你竟比至微还诚实。”
林然心虚一笑,见那本该死的书还摆在几上,忙塞入书架中,道:“阿凉,今日出府,可见到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