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回殿后,愈发觉得不对,今日贤妃对新帝隐隐带着讨好之意,不符合她的性子。
今日她只沏两盏茶,她先饮,新帝后饮,就未曾再沏茶了。
暮色四合,宫人送来晚膳,照旧是先试菜,她才吃。心里有事,如何都吃不下去,她用了两筷就停下来,想起自己在新帝的监视下,又勉强吃了些。
晚间照常睡下,不知何故,她总觉得白日之事带着蹊跷。平日在宫里走动的线路都是一样的,贤妃在她必经之路抚琴,本以为是引她过去。
后面那么多眼睛,只要她一动脚,新帝必知,以为她与贤妃密谋,赶来揭破。
贤妃嫁给新帝多年,凭借她玲珑心,对新帝的心思必极为了解,今日醉翁之意,是在新帝了。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处,贤妃对洛郡主痴心不改,断然不会害她。
她的茶没事,又如何让新帝饮下毒.茶?
是她想多了,还是贤妃只想讨好新帝。波澜诡异的事让心不定,在榻上辗转难眠,她忍不住想起阿凉,不知她在府里怎样了。
入宫后,几乎与外间隔离,一切的事都需指望阿凉,也不知信阳殿下到何处了。
宫里无搭话的人,日子枯燥苦闷,最让林然害怕的是那盏茶。担心受怕五六日后,身体也没有哪里不适,饮食也如常。
林然入宫后,绣坊的生意蒸蒸日上,穆凉惯会打理,短时间内恢复原有的风光也并非难事。
赵家被穆槐紧紧盯着,发现赵浮云日日入宫,在天黑前必回府。她以谋臣身份待在新帝身边,几乎如同丞相,起初只当她是以色媚上,如今看来未必。
穆槐日日将赵浮云的情况都禀报给穆凉,绣坊去得少,入宫勤快,让人难以下手。
穆凉本就不是深出简入的寻常女子,既有心杀人,就不会顾忌其他,与玄衣借了人来,白日里不好动手,便在晚间行事。
她行事极为大胆,令黑衣人密探书房,被发现后,也不惧怕,反挥刀杀人。
赵家虽说是商户,可在府里的都是好手。信阳留下不少精锐,对付他们却是绰绰有余,在门人奔赴出府报案时,路上早就埋伏好人,直接将人截杀在京兆尹府门前。
京兆尹本就是信阳的人,给了银子,就装作哑巴不出声。
赵家府邸本就是民居,左右都是寻常商户,惊闻杀声,都缩在府里不出声。前院杀人,穆槐带人潜入后院翻找证据。
至天明时,打斗声、嘶喊声才结束,京兆尹慢悠悠地带着人来查案。
赵浮云早就不知去向,府里的人都死得干净,京兆尹带着人去后院挨个搜,找到赵家与前齐往来的书信,以及无数把兵器。
证据确凿,京兆尹命人将兵器搬上马车,送入宫里。搬出来足足用了十几辆马车,也没有用灰布遮掩,暴露在人前,吓得沿途百姓都不敢吱声。
兵器无法入宫,被金吾卫副统领王简阻挡在东华门前,只让京兆尹一人入宫。
东华门乃是朝臣进出之地,十几辆马车的兵器就这么放置在宫门口,不需半个时辰就传遍朝堂。
新帝多了一项罪名,听信佞臣直言,铁证之下,信阳公主的威望更胜从前,对新帝更加不利。甚至不少朝臣希望信阳挥兵洛阳,将陈知辰赶下皇位。
这些都是各人的心思,赵浮云在刺杀中不见影子,有着谋逆兵器与前齐的书信在,新帝再想偏袒,也找不出措辞来。
朝臣都在暗骂新帝昏庸,也无人在意究竟是何人屠杀赵府满门。
消息传不进宫里,林然一无所知,天气渐凉,宫人来给她量体裁衣做秋衣。
比起回洛阳时的一双小短腿,彼时双腿修长,身材高挑,到底像了信阳,她对着铜镜时,看到那双眉眼,就想起乔琇来,那日的带笑的眸子,总觉得有其他的含义。
算了算,她有数日未曾看见贤妃了,可惜无法脱身,不然可去看看。
外间起了冷风,她坐在榻上,凝视殿外萧索之色,心中想了一计,唤来宫人:“来了宫里数日,未曾见过皇后,她是何模样?”
宫人都是新帝派来的,对她的问话都带着谨慎,这么多时日来的相处,也习惯她的沉默寡言,今日陡然听闻她问皇后,不觉一怔。
林然淡笑,笑意温和,纯良无害,道:“我就是随口问问罢了,你莫要紧张。”
“皇后娘娘不爱出门,因此你就少见。”宫人垂首回答。
“那我那日见到的是哪位娘娘,琴声好听,莫不是伶人提拔上来的?”林然故作不解,那日进亭说话,伺候的宫人都站在了数步外,是听不到她们谈话的。
宫人回想一番,低声道:“那是贤妃娘娘,跟着陛下多年,生下一位公主。”
“贤妃娘娘啊。”林然作势惊叹一声,夸赞道:“她琴声好听,好似身体不大好,也不知能不能再听她谈一曲。”
“贤妃娘娘多病,近日染恙,未曾出宫。”宫人挑着话说,只说染恙。
林然眼皮子一跳,紧紧抿着唇角,“那就可惜了,她病情可严重?”
宫人沉默,寂静须臾后,才回答:“奴也不知。”
林然见他晦深莫测之色,就没有再问。
再问也问不出名堂来,端坐许久后,她起步去殿外走走,心里极为不安,走出殿门时,见殿外一棵梧桐树。
闲来无事,她爬上去坐在枝头上,宫人吓得不行,她却晃悠着双腿,瞧清墙外之色后,她依靠着枝头躺下,下面宫人惊得站成一排。
风凉,暮色四合,她才翻下树,晚间照常用膳。
梳洗后,宫人退了出去。
枯燥的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亥时后,忽起几声蝉鸣,榻上的人睁开眼睛,翻身爬起来,走至窗下,敲了三下窗户。
几息后,外间响起三声蝉鸣,她打开窗户,外间的人丢进一件宫人的宫装,她迅速换好,翻出窗户。
王简在外接应她,避开廊下守着的人,两人一道出宫。
多日来,林然极为安分,守着她的宫人就渐渐放心,万籁俱寂之时,都不会想到林然会翻窗出来。
王简在前行走,今日恰好是他当值,见到林然站在树头,就知发生事情,忙来接应。他是金吾卫,不好往后宫走去,指着一名宫人带路,自己在林然寝宫外守着,防止有意外发生。
林然对贤妃的孤注一掷甚为奇怪,听闻她染恙,大致猜到了什么,急迫想见她一面。
深夜时,万家灯火都已熄灭,唯独贤妃寝殿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林然在殿外止步,见到亮堂之色后,心中的猜想更为深了些,在殿外徘徊时见到时常替贤妃传话的宫人,疾步上前,将人拉入暗处。
小宫人明秀识得林然,猛地被抓住,惊得踢蹬着双腿,见到林然迷糊的脸型后才安静下来。
她安静,林然就松开手,说明来意:“我想见贤妃。”
“贤妃、她不太好。”明秀说话带着哭音,抹了抹眼泪,引着林然入殿。
许是恰巧,贤妃醒着了。
林然换了一身宫人的装束,发间两朵粉色绢花,秀气昳丽,纤腰楚楚,比起往日里的宽袍要好看得多。
贤妃浑浊的眸子里闪过那人的样貌来,心中激动,抵唇轻咳,心累地闭上眼睛:“你比她多情。”至少还来看看她,当年她嫁新帝时,洛郡主都未曾露面。
五字道出她多年的绝望,洛卿当年看她时,从眼神到神色都是波澜不惊,她无声一笑:“可我不悔。”
林然不知该说什么来,见她唇色白如纸,看人时的眼神也带着迷离,心终究有丝动容,可她对当年之事丝毫不知,如何劝?
总不能说洛郡主对你尚有情意,这番话如何都是不能说,凭着贤妃的聪慧,也不信这虚妄之言。她顿了许久,贤妃忽而向她招手:“你过来,我瞧瞧。”
林然站着不动,她撑着榻沿的手晃了晃,语气柔软几分:“你过来,可好?”
语气温软,与那日初始的琴声很像,林然鬼使神差地动了动脚步,走到榻前,欲跪下时,贤妃摇首:“莫跪,你非阿辞,跪我做甚。”
林然不跪了,坐在踏板上,贤妃的手落在她的额头,冰冷如冰,她不禁叹息,贤妃怕是时日不久了。
“娘娘莫要忘了还有晚辞姑娘。”她出声劝解。
贤妃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手却稳稳地沿着额头而下,落再眉眼上,眸色生辉,凄惨一笑:“她得信阳照拂,好过陪伴我。”
并非她狠心,而是新帝无法坐稳皇位,只要她的女儿跟着信阳征战,等信阳问鼎江山时,她总有几分功绩,好过不受宠的公主好。
且她时日不久,何必害了晚辞。
林然默然,震惊她竟早有准备,将陈晚辞的未来都安排妥当了,可见对信阳殿外也未必就是明面上的恨。
当贤妃的手滑落下来,略过唇角时,林然猛地抬首,贤妃瘫软在榻上,她爬起来,“我去请太医。”
走过一步,就听到气若悬丝的一句轻叹:“人斗不过天,何苦挣扎。”
林然踉跄一步,险些跌倒,回身看着榻上憔悴的贤妃,“何苦呢?”
“林然,若要你放弃穆郡主,娶不爱之人,你会如何?”贤妃苍凉一问,她连苏长澜都不如,她至少可正大光明地表达自己的喜欢,而她只可吞咽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