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前的门人迎着林然入府的动作顿住了,信阳打量着她:“你有婚书吗?”
林然自然没有的,不过就是一口头之约,只这口头上的话闹得整个大周的人都知道,比起有婚书还要厉害。
她词穷了,道:“与殿下有关吗?”
一句话将信阳未说的话都堵得干干净净,她看着锋芒乍现的少年人,提醒道:“虽说是无关,我只是在提醒你罢了。”
“殿下好意,林然心领了。”林然按照规矩行了大礼,而后才跟着门人入府,小脸上挂着疏离,信阳也说不得什么。
入府后,穆能在品茶,他得了信阳一大罐好茶,本是送给八王的,托他转交。他就事先尝尝,只是茶味不大好,他喝了一口就嫌弃。
林然入厅,见他在品茶,就奇怪道:“阿爹改性子不饮酒了?”
“哪里,我这是气不过。”穆能摆摆手,示意厅里的人都退下,拉着林然坐下,小声道:“这是信阳送给八王的,只因八王携夫人去寺里上香,替她做了一掩护,她就给人家送好茶。你说我这么任劳任怨地给她筹谋,她怎地一坛酒都不给我,你说我能不气吗?”
林然不明白两人之间的事:“您给她如何筹谋?”
穆能说不出来了,他能说他养大了信阳的崽吗?
自然不能,他顿了顿,再次摆摆手道:“不提也罢,先说你俩的事,我没什么要求,你像我一般不纳妾就成,还有小小乖姓穆,其他的随你们。”
林然被他瞬息万变的态度吓到了,顺着开口:“纳妾自然不可的,只是小小乖是谁?”
“这么不开窍,果然是憨憨生的。”穆能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骂道:“自然是你俩的孩子,你胆敢姓、姓林,我就把阿凉带回来,你自己守着那个姓过日子去。”
林然被他拍醒了,恍然大悟:“我听阿凉的。”
“不,你得听老子的,签字画押,不然你娶别人去,别在老子面前晃悠,老子眼不见心不烦。”穆能骂完,顿觉出了一口气,捧着信阳送的茶悠哉地喝了。
案牍上多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婚前约定’,林然大致看了一眼,不觉道:“阿爹,是阿凉嫁我,还是我嫁阿凉?”
穆能晃着茶杯,看她一眼:“不娶?也可以,出府回家。”
“阿爹真霸道。”林然小声抗议一句,将‘卖身契’看了一眼后,拿笔想签的,想起这些阿凉可能不知道这些,就试探道:“阿凉晓得吗?”
“她晓得干什么,我嫁女儿又不是她嫁女儿,与她无关。”穆能道。
林然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看着约定:“阿爹,我如果签了,会不会气得我父亲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我。”
“要掐也是掐死我,他不敢对你动手。”穆能自信地说了一句,林放的脾气尚可,不会轻易掐死人的。
林然看着约定上的条款,只道是孩子姓穆,没说是哪个……她嘻嘻一笑,阿爹就是一武人,写得条款也不严谨,她当即就拿笔签了,又补一句:“阿爹,要不要补一份婚书?”
穆能:“你方才签的不是婚书吗?”
林然抬首:“这不是卖身契吗?”
穆能想了想:“也可,那就补一份,不是大事,正好你也赖不了账。”
事后,穆能提着茶叶去八王府,林然回林宅用午饭。
穆凉不知那份约定之事,待见到后,亦是哭笑不得:“他让你签,你就签?”
“无妨,阿爹写的条款都不严谨,钻一钻漏洞就可,先哄他开心就是,他让我选个好日子去下聘。你说哪天是好日子?”林然兴奋地让去取黄历来,看一看就晓得了。
穆凉看着他二人写到的条款后,也颇是无奈,父亲这些年愈发爱逗弄林然,将来的事如何能有一纸约定来定夺。若林然真有什么心思,区区一张薄纸也是束缚不了的。
翻过黄历后,林然算着时日,满心欢喜道:“阿凉,我们下个月初二去提亲,好不好?”
“也可,我将祖母请回来。”穆凉附和道。
林然又想起一人,试探阿凉的意思:“那王妃是不是也要请回来?”
穆凉笑意淡去,“这件事问父亲,王府的事,你我不好多话。”
她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林然也不知该怎么说,惯来的想法让她停下话题,不惹阿凉生气。
旋即就换过话题,拉着她去库房选聘礼,只林宅里的东西都是近一月才搜罗的,一眼看去,寥寥无几,最多的一部分还是在王府。
王爷扣着,林然就不好意思去要,穆凉开口:“明日去王府清点,将东西搬来这里,郡主府还是不成,先搬来这里,再送到王府。”
“绕来绕去,还是送去王府,有些麻烦。”林然道。
穆凉淡笑:“成亲的礼仪本就做给外人看,告于世人知。世人多攀比,礼仪多重,规矩多大,就认为对方多在乎自己。其实心意如何,与这些世俗的规矩无甚关系。”
“那既然不在乎,为何还要那些俗礼?”林然身处在林家中,对于那些俗世的看法并没有太多的计较,她不知人言可畏,不知那些外人的想法有多肮脏。
穆凉也并非是计较那些事的人,她受祖母熏陶,知礼仪,却又看破了父亲多年来的做法。将那些世俗眼光抛弃得干净,偏隅一地,因此,她也看得很淡。
是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林然也不在意这些,但她不能不说,这样对林然而言也不公平。
她看着锦盒里的玉质摆件,莹白的指尖轻轻拂过,犹如一片羽毛滑过,让人心痒难耐。
她缓缓开口:“世间上多规矩,有些教化人,有些束缚人心,也有人的想法凌驾于规矩之上,人言可畏,你在意,它们就是身上的枷锁,若不在意就什么都不是。”
“为何要在意?”林然反驳她。
“因为你活在世间,总要有些朋友,不能孤单一人。你的做法与他们的想法背道而驰,他们就会抛弃你,甚至对你指指点点,你难道不想要朋友?”
“既然合不来,我便不要这朋友,孤单一人又怎样,谁敢指指点点,想办法让他没办法指点。”
“若世间人皆是如此,你一人如何抵挡得了千万人?”
林然沉默了,看着玉摆件上的素手,她不知阿凉为何提起这些,但提了就证明是她心里所想,是无法避免的。
世俗礼法,固然重要,可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想了想,认真道:“我们的事违背世俗礼法了?”
穆凉不知该如何说,不能将旧事说出来,免得让她造成困惑,斟酌片刻,才道:“你我之间的定亲,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违背世俗礼法?”
“为何违背?殿下将秦宛大人禁锢在身边,秦宛不过二十□□,陛下近六十,世人怎地不道,反过来说我做什么?”林然据理力争。
穆凉再度解释:“那陛下是天子至尊,容不得旁人指指点点。”
林然沉了沉,冷着脸色道:“世俗礼法并非是规矩,可要也可以不要,既然不能指点天子,就来指点我们?这又是何道理,难不成欺负弱小,这又与强盗何异?”
一番话下来,穆凉觉得她将小乖带偏了,明明说的是礼法重要,却成了欺善怕恶。
她叹气,道:“你偏执了,成亲也是一种礼法。”
林然桀骜道:“成亲是规矩,你方才说的世人眼光,我不在意这些,至于朋友,说得来就来,不合就分了,何苦勉强自己。再者林家的地位让陛下都会高看一眼,难道我会在意小民的想法?”
说话语气霸道,态度还有些蛮横,穆凉看着她扬起的小眉梢,忍不住戳了戳:“你真霸道,你若为皇帝,与陛下也差不多。”
“差很多,我若为帝,哪里有冤案,哪里会霸着自己女儿的心上人,再者我也只对你一人好,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女子。”林然态度软和下来,见阿凉神色也缓了缓,就放下心来。
她想了想,认识自己的错误:“我很霸道吗?”
穆凉点头,她就自觉醒悟道:“那我以后不和你争了就是,只是道理要说清的,我无甚朋友,不需理会旁人指点。”
嘴上说以后不争了,可还是说解释几句,认错态度不良好。
两人清点一番后,让人去准备其他小物什,林然想了一通道:“阿凉,下聘礼是不是要保山?”
当年是林肆过来的,如今他成了逆党,也不能出面。
穆凉颔首道:“好似如此。”
林然又拧眉陷入沉思中,将寻常所认识的人中都衡量一通道,兀自开口:“八王世子不可以,他当年吵着逼我写退婚书的。齐妗太小了些,长乐殿下倒是不错,只是她玩心重,就怕弄砸了,好像只有信阳殿下可以,阿凉,你觉得如何?”
她口中唤着的阿凉在绣‘凉’字,听她一番嘀咕后,慌神就将针尖插入自己指腹,冒出一滴血珠,吓得林然忙凑过去,拿帕子给她压着。
她口中还在说话:“我晓得你不喜欢信阳殿下,可是除她外,没有合适的人。你若不喜欢,那就长乐殿下,你别激动就好。”
低头间错过穆凉眼中的无奈,任何人都可,唯独信阳不可,且信阳该猜出她的身份了,不阻拦已是万幸,哪里能做保山。
指尖上的微微的痛意被压下,她抬眸迎上林然的目光:“长乐怕也不成,低调些。”
“为何要低调,你方才不说要告知众人,我倒想问陛下讨要一道圣旨,赐婚更好。”林然将帕子挪开,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伤口,去柜子里翻了些伤药出来。
她太过郑重其事,让穆凉无奈:“你成亲就成亲,非要天下人都知,到时陛下会不悦。”
“她不悦就不悦,我还不高兴,信阳殿下不成,我就找长乐殿下,多给些谢礼,她准能答应。”林然边说边说去够柜子上的伤药,垫脚才能拿到。
等她拿到后就生气道:“谁放得那么高。”
穆凉回身去看她,上下细细打量,笑意深深:“你好像长高了。”
这句话与信阳的讽刺不同,林然一惊,摸摸自己的头顶,忙拉着她站起来对比:“好像是高了些,快和你一样高了,再过些时日,是不是就比你高了。”
“或许,横竖不矮了。”穆凉笑说。
“今日遇到信阳殿下,又笑话我,个子张高就动歪心思。”林然话里都是抱怨,小心以棉棒将伤药涂抹在指尖上,还不忘吹了吹。
穆凉被她弄得脸色发烫,将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那你莫要理她。”
“嗯,不理她,我明日就去找长乐殿下。”林然决定道。
穆凉就头疼了,长乐那么精明的人应该猜到林然的身份了,这个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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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与信阳不同,一直不肯开辟府邸,与陛下一道住在宫里。林然无法进宫,唯有让人去浮云楼等着,一见她露面,就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