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夜晚,依旧寒凉入骨,灯笼也被吹得私下四下摇曳,林然翻墙入了信阳公主府,在脚落地的那刻就涌来数名兵士,刀戟泛着寒光。
眼看着刀就要戳了过来,她出示阿爹给的腰牌,喊道:“我是九王府的人,求见信阳公主。”
公主府管理用的是军营那套规制,比起其他府邸,更为森严,兵士接过腰牌后,确认是九王爷之物,才将人引去公主的书房。
今日长乐赖在公主府不走,她本就爱在外留宿,宫里的人也只当她留在浮云楼,没有多加过问。
长乐今日嘴皮子都疼,就想说服阿姐莫要去搭救洛卿庶弟,说了半日,人家都不吭一声,气得她想拍桌子砸碗。
她气得坐下来就不想动弹了,见到林然被引了过来,一身黑衣的袍服与黑色融为一体,就道:“你这是来公主府偷盗,被抓到了?”
“殿下想多了,我来去见信阳殿下。”林然也无开玩笑的心思,林肆当年是被信阳带走的,也该为他的安全负责。
信阳脑子里乱得很,见到林然一身装扮就挥退了兵士,起身将长乐赶出去:“你先回去休息,我有事要做。”
长乐不肯走:“你与林然做什么,三更半夜,你对得起阿凉吗?你对得起九叔吗?”
“休要胡说,林然来的事就当作不知道,你回去休息。”信阳直接将人丢了出去,转身就将门关了起来,插上门栓,看着林然:“你不该来,林家也该摘清楚。”
因去岁物价上涨一事,陛下对林家已有改观,穆凉也不是软柿子,此时不能因林肆而毁了。
她神色略带憔悴,让林然想质问的话又忍了回去,“殿下带走林肆,说过会保证他的安全,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疏忽。”信阳道。此事说来也怪,林肆去岁就已离开洛阳,按理应该回到江南一带,如何会被苏长澜的人找到。
眼下,林肆被看管,连她也进不去大理寺,经过就更不能得知了,她面对林然的质问,也颇是愧疚。
烛火下的人失去了往日的疏狂意气,林然不想过多计较,救下林肆才是最重要的,道:“殿下在京经营多年,可能将人救出来,若缺银子疏通,林家可出。另外九王爷也说,鼎力助殿下。”
穆能忠肝义胆,信阳早就知晓,她无力道:“林然,从大理寺中救人是很危险的事,且不说林家,就说穆能,他待你如亲、如亲女,你怎能陷他于危险的境地。”
“我、我,阿爹说他不惧危险。”林然气势明显弱了下来,当年林肆不惧危险送她入穆家,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帖,且十多年都为林家奔走,如今,他身陷囹圄,不能站在岸上望着船沉了而无动于衷。
信阳失笑,道:“你聪慧却不懂时事,洛家之事是陛下的逆鳞,长乐劝我一日,让我别往坑里跳,你怎地想不开就跳进去。”
“林肆于我有恩,殿下不也想救,他是洛家最后一脉,您也不想洛家就此绝户。”林然认真道。信阳殿下行事虽癫狂,可都在情理之中,就凭她对洛郡主的情谊,就可猜测出她断然不会不管的。
信阳一日低沉,不想夜晚竟见她闯入府里,且是翻墙进来的,胆子不小。她卸下周身防备,无助地依靠着坐榻,同她说道理:“有恩是有恩,可林肆就是一个火坑,你趁早歇了这份心思,苏长澜指不定就等你去跳她早就挖好的坑。”
“那、那便不救吗?殿下于心何忍。”林然咬牙道。
“救自然是要救,不过我需要你的保证。”信阳目光泛着渺茫,似沉思、似无神,给人一种莫名感伤。
林然在她身上见过这种情绪,是没有带走林湘之前,后再见她,就是带着不同的意气。现在为何又是这么伤感?
“殿下要银子吗?您开口,林然尽力去办。”
“我在你眼中就是惯会以银子来要挟你的人?”信阳怅然失笑,见她站在厅内,不卑不亢,颇有风骨。身份虽不高,却有自己的骨气。
她扬首失笑间想起成亲那日洛卿的玩笑话,她说:我若有孩子,定不能继承你的笨,不过可以学你的武功,待孩子长大,天下定太平,也不用学兵法,该学一学经商之道。有你公主殿下做后盾,经商定能赚银子。
林然与她口中的孩子有九分像,还有一分不像,就是对穆凉的痴迷。
其实想想,那分也很像,当年洛卿也是同样的痴迷。
林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有求于人不能过于霸道,她道歉:“对不起,我误会殿下。”
“难得不见你趾高气扬,罢了,时辰不早,与你长话短说。林肆是洛家的人,我有责任去救,你不能插手,从明日起不许关注这件事。”信阳道。
这番话让林然不解,信阳殿下做事总是不按规矩走,这次怎地不借机坑她银子了,难不成良心发现了?
“殿下说的,林然会照办。”她不能惹毛这位阴晴不定的殿下。
“好了,你自己早些回府。”信阳赶客,打开门就命人送她出门。
林然按照规矩行了一礼,糊里糊涂,信阳看着她一身黑衣,想起一事,又唤住她:“站住。”
她从腰间解下自己的腰牌,丢给林然:“这是公主府的令牌,你可以自由进出。”
突如其来的好东西,砸得林然头晕,“殿下为何送我这个?”她又不常来,要这东西做甚,被旁人看到了,还以为她与信阳之间有什么关系。
她不想要,欲丢出去,信阳道:“本宫的令牌,比起穆能的更值钱。”
“那我也不要,旁人看见了就说不清了,殿下还是自己留着。”林然塞回她手中,跟着婢女从侧门离开,背影带着倔强。
信阳看着手中的令牌,苦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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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能在府上久候,手旁摆着空了的酒壶,双脚摆在桌上,酒醉的姿势颇是不雅。他无拘束惯了,也无人管,以前魏氏在的时候,或许会说上几句。
林然回来就见到醉鬼,跑过去将他身子扶正,“阿爹这是喝了多少,你也不晓得收敛点。”
“人生得意,就该喝酒,失落也该喝酒,你懂什么。信阳救不救,他不救,老子去救。多大的事,大不了老子带人去……”
话没说完,就被林然捂住嘴巴,紧张道:“阿爹,你这酒醉胡话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信阳殿下说救,只是让我与穆家不能插手,就连说都不要说。”
穆能被捂得透不过气来,使劲推开林然,往后一仰,就打了呼噜声。
“您这到底是等我,还是自己喝酒痛快,我定去告诉阿凉,让她断了您的酒。”林然嘀嘀咕咕一句,扶着他回屋休息,吩咐婢女照顾好王爷。
从主屋出来后,梧桐院的灯火还亮着,阿凉在做针线。
穆凉琴棋书画皆懂,唯独针线不会,这些时日铺子里的事交给林然后,她得空就绣些。每次绣得都不如意,锦帕好绣,在一角绣上凉字就可。
若觉得单调,就随意绣些花,牡丹也好、芍药也不错,总之穆凉绣了不少。
她今夜等林然,无事就绣了一方锦帕,照旧只一角凉字,林然瞧见后发笑:“阿凉这帕子怕是一夜可绣百来条,明日就放到绣坊里去卖,定是赚不少。”
“贫嘴。信阳殿下如何想的?”穆凉嗔怪地看她一眼,淡然地将帕子收了起来,不让这个小无赖再嘲笑,从煮沸的水壶中沏了杯热茶,推给她。
林然不觉得冷,但阿凉沏的茶,自然比旁人的好喝,“信阳殿下也有此心,并未与我说如何救,只让我、让穆家勿要牵扯进去,往日如何,今后的日子也当如何,不能掉进苏长澜的陷阱里。”
“殿下可有所求?”穆凉下意识道,林肆也算是林家的人,按照信阳公主对林家的往日做法,必会开口的。
说到这个,林然也觉得奇怪,开玩笑道:“我这哪里不对,信阳殿下改邪归正了?”
“或许她有她的道理,你也不要多想,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该去绣坊,还是得去。若是遇到苏家的人,也不要理会。”穆凉忧心忡忡,自从林肆出现在旧宅之后,信阳公主待林然就与往日不同了。
她有些担心,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我再待会,你帕子绣完了吗?我陪你绣完。”林然不愿走,在桌上放置针线的匣子里翻了翻,没有找到那方帕子,就将视线落在阿凉的袖袋中,低头去看,所见的是洁白如玉的纤细手腕。
她又不安分的偷窥,穆凉拍了拍她脑袋:“快些休息,还有许多事要去做。”
林然还是不肯,托腮巴巴地望着她,眸色晶莹,精神得很,“我不困,就想多待会,你觉得林湘是洛郡主的孩子吗?”
“我哪里知晓,但信阳公主都将人带回去,多半就是真的了。是与不是,也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穆凉无奈,她知晓林然并不在意这些事,只想找些借口多待上片刻。
阿凉一句话就把她要问的都给说完了,林然直接就道:“我不想走了,我想同你睡在一起。”
“榻上不行,你若想就睡在地上,随你。”穆凉无心与她多说,赶走她必然费上诸多心神,不如随她去了。
她放下针线,转身回内屋,那人巴巴地跟了上来,隔着一道屏风,就见她抱着两床厚实的棉花摆在地上,拿着枕头,又吩咐婢女再拿一床回来做盖被。
地铺摆好之后,她就脱衣躺了进去,舒服地轻哼一声,她转过身子,面向穆凉:“阿凉,你睡了吗?”
“睡了,莫要多话。”穆凉轻斥一声,翻过身子,背对着小话痨。
林然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兴奋之色哪里有困倦,“睡了怎么说话,阿凉又骗我。”
这次就无人回应了,林然又轻轻唤了两声,还是同样的,她知晓没有睡,就是不理她而已。她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枕头上倾泻下来的黑发。
阿凉不理,也只有睡觉了。
四周静悄悄的,呼吸声就显得极为清晰,穆凉听着均匀的呼吸声,如何也睡不着。
脑海里思绪繁杂,林肆的事如同一颗石子打破了湖面上的平静,让人无法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