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气清,山间的雪融化了大半,日光朗照,溪水如练,沿山谷朝下流奔涌而去。
这才是春狩真正的面目。
过了午时,整装已毕最好的武士追随者陛下挺入山中。
皇子和公主也各自分道扬镳,为了追寻最多的猎物,在武烈帝面前显露自己的真本事,一个个摩拳擦掌已久。朱又征昨日得来一则消息,说是有人已事先安排了人手,将买回来的猎物放在一处陷阱之中,只等人去取了。听到这个消息,朱又征也只是不动声色,并不起争执之心。
竺兰是第一次骑马,那马匹几乎比她还要高,神骏烨采,令她不由地有几分心怵,幸有魏赦在身后托住她腰,将她轻盈送上马背。鞍鞯之上,竺兰稳稳坐着丝毫不敢动弹,很快魏赦也翻身上马,将胸膛留给她倚靠,竺兰既畏惧又心折,仿佛被抽去了身上的骨头般融化在了男人怀中。魏赦单臂搂住她腰,双腿夹紧马腹,撮口呼了一声,马儿便灵性地朝前走去。
他们已经落后了,魏赦和竺兰慢了诸人许多,悠悠地入了山中。
马业成等人为魏赦准备好了弓箭,不过魏赦无心射猎,偶尔瞧见梅花鹿,刚动了几分心思,竺兰就心软地求他放过。
无奈之下,魏赦只好彻底地泯灭了此念。
竺兰有些不好意思,“小鹿还很小,你要不挑一些大点的……”
魏赦笑道:“无事,我也不想赢陛下的彩头,我们就在山中游玩一圈,累了便回去。”
竺兰听他这么说,也欢喜地点了下头。
山林之中到处是动物撒开了蹄子奔腾逃窜的声音,以及阵阵犹如坼地的马蹄声,呼啸而过。隐隐地,似有人大笑,好像是得了猎物一般。
一直到最后,魏赦也两手空空,没获得一点猎物。但他记着武烈帝的话,载着竺兰到南坡之下。
果不其然,转过塘坳,只见武烈帝已在等候,他的箭下,还有一只倒悬的麋鹿,被挂在枪尖之上,受伤的血口还在不断地往地下滴着淋淋鲜血。
魏赦停了下来,与竺兰对视一眼,翻身下马,将竺兰也抱了下来。
两人一同朝武烈帝走去。
武烈帝在试弓,拉了一下,臂肉绷紧,几乎要挣破劲装,听见魏赦走来的动静,看了他一眼,见魏赦两手空无一物,也扯了一下嘴角:“朕知你不会乖乖听话。”要是他不说让他获得猎物,也许今日魏赦还会带几只猎物过来,让他这个场面功夫做完。
但事已至此,那些花俏功夫,不做也罢。
魏赦道:“陛下。”
武烈帝抬臂,让他过去试弓。
魏赦依言接了过来,他臂力过人,又有内力修为为辅,但这张弓要拉开,却并不轻松。
不过,他的满月已足够令武烈帝方才的努力相形见绌了。武烈帝微笑起来:“朕就知道你合适,这个送给你了。”
魏赦不明其意,握着弓一动不动。
武烈帝负手走了过去,“你从小朕就不得见你,也没送过你什么礼物,这张弓,便当作朕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他望着魏赦露出了困惑和迷茫的神色,不知怎的,心中明明是有几分酸涩难舍的,却仍带着笑,“赦儿,收下吧。”
他在魏赦的心中,一贯是一个自以为是之人。对魏赦的好,被视作强加之难。
可作为一个不怎么合格的父亲,他其实已不知道,还能送给魏赦什么,能够令他真正地展颜,即便心底里依然排斥也好,至少,也给他少许安慰罢。可惜他总是做一些徒劳之事。
“竺氏。”
武烈帝突然张口唤了一声自己。
竺兰从魏赦身后走了出去,迎了上去,武烈帝看向她,笑道:“朕听说你在江宁颇富名气,可惜了,朕是无法吃到你亲手做的汤羹了。”
竺兰惊讶,扭面看向魏赦。
魏赦亦是目光怔然,半晌都没有动,盯着武烈帝,忽然,脸色有些隐忍:“陛下这是何意?”
如果他意会得没有错,陛下之意,莫非是要放了他?
武烈帝一笑:“赦儿,你走吧。”
他拍了拍手。
这时魏赦仿佛才留意到,这个消失了很久,令他甚至有几分怀疑的福全,终于现身了。
一辆马车从山林之间穿了出来,慢慢悠悠,马车蓬盖之上四角悬着的风铃,随着马车的行驶在风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如鸣佩环的乐音。
马车走近,还没停下,一只小脑袋突然从车窗里头钻了出来,竺兰吓了一跳,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臭儿子!
阿宣神气十足地朝他父母挥手,大喊:“爹爹娘亲,来哇!”
把阿宣一人留在蘅芷别院,竺兰也不是不担心的,见他完好无损地在车里朝自己挥手,竺兰眼眶一热,忍不住拔腿跑了上去,将儿子从马车里接了下来。
魏赦仍然停在原地,身体犹如石桩,已深深嵌入了地里,见武烈帝仍在和蔼地望着自己,忽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