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在屋外等着,要听什么,身后眉双等人虎视眈眈,正房太太有正房太太的仪容气魄,她只好忍耐不去偷听,没想到等了不多久,想必两人话都没谈几句,孟氏听见一串急促奔窜的脚步声,愣了一愣,便见云依斐已从魏赦的书房里出来,夺路而逃,无论孟氏如何唤她,云依斐都没回头。
她惊诧不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又看向被云依斐撞开的一扇折角雕花檀门,里屋里寂静悄然,毫无声息,也没打起来的迹象。
魏赦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书房内,看了一眼被火苗舔舐殆尽,只剩淡淡被风勾走的飞灰的书卷,略略出神。
脸上早没了贱兮兮的笑容和温柔,变得无比沉凝。
但很快,孟氏又提步迈入,言笑晏晏地凑了过来:“方才依斐跑出去了,想是受了什么委屈?赦儿你真是,同你表妹计较些什么,准是你说了什么重话,女孩子哪里是听得了重话的。”
魏赦微笑:“姨母想岔了,我只恨,那个蠢笨如豸的不开眼的,暗中散播谣言,污蔑我与竺氏,累了我的姻缘!”
孟氏听他骂蠢笨,心往高处跳了跳,像下了锅溅起一地油星子,还有点灼痛,她愣了半晌,勉强支起一朵笑容:“怎么了?”
“原本我与云家表妹也算合得来,她家世清白,名声亦佳,我是喜爱的,不过她一听那些流言,再看我,免不了带了几分轻视,我方才又提了几句,说欢喜了别家的姑娘要纳妾的话,就把她彻底吓走了。像是,在谣言里,我的私生子都有几个了吧。”
魏赦托起了下巴,无奈道:“姨母说那坏胚子,搬起石头砸脚也不晓得疼不疼。”
孟氏咬住了嘴唇,半晌不动,又见魏赦一副惺惺作态,火气直蹿三丈,偏生哑巴吃黄连发作不得!她定定神,笑道:“哪的话,依斐小姑娘家家的,面皮薄了些而已,市井之言岂可尽信,我这便去劝她回来。赦儿你有这个心就是最好了,姨母哪能不成全你?”
孟氏转身欲走。
魏赦忽然唤住了她,孟氏回头,魏赦单臂撑在桌案之上,似笑非笑:“赦儿有一个疑问,不吐不快。竺氏那小孩儿,当真与我生得很像?为什么那谣言竟越传越像是真的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氏总还觉着魏赦这是在讥讽自己作茧自缚,但她可半分不后悔,要不是她机智,玄陵王回了好消息,他岂非成了郡马爷。听魏赦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孟氏窝火,看了一眼魏赦面容,又想起竺氏之子,那与之酷肖的眉眼,虽未答,心头却终忍不了咆哮:像不像你不会照照镜子么,不是瞎子也该看出来像了!
孟氏气得不轻,甩袖便走,半点没全体面。
人终于都走了,魏赦仰靠在罗汉床案边,脸色有些古怪。
都说很像,连高昶也不止一次地提过,到底有多像呢?
书房博古架后头正有一面落地镜,等身高,用玻璃打磨得光滑可鉴,原是用作石台,后来魏赦见它可鉴物,命人搬到了书房,用斫玉刀一点一点打磨平整。魏赦赤足下榻走到了玻璃镜跟前,微微靠近,一张俊面在玻璃镜上清晰地映出,长眉如墨,双眸温柔而隽秀,神光奕奕开阖有度,又想那个豆丁大小的便宜儿子,瞑目思忖了片刻。
是真的有点像。
不过,这却让魏赦心里头有点不舒坦。
像也不是像他,终归是随了他的死鬼爹。只不过他那个死鬼爹得了上天的眷顾,生了一副好相貌罢了。魏赦有点吃味了,遂别过脸,不再看镜面。过了片刻终是忍不下,又沉沉地,照着玻璃镜冷哼了一声。
……
在云依斐的心中,魏家大表哥一如多年前惊鸿照影而来般风姿高彻,质若春松,又有邺水朱华之才,这些年来,她心内实在仰慕。不知不觉,魏赦于她心底,便像是个温润谦和的君子,一个值得信赖仰慕的大哥哥,起初听闻孟氏所言,她是有过心动的。
从前魏赦对他们这些妹妹亦都算是照拂,从无不规矩处。因此哪怕听了一些传闻,云依斐也以为这些未必可信,直到、直到他今天单独将她留下,她本以为不妥,他又、又做了那些举动,将她逼到一角动弹不得,说了那些无耻下流的话……云依斐倔强至厮,眼角包了两包泪水,却迟迟不肯落下。
晃然抬头,却见已误入繁华花深处,不知行踪了。
小径蜿蜿蜒蜒,不知没入何处,前方有一片蓊蓊郁郁的野山楂树,她怕人瞧见,飞快用衣袖抹了眼泪,转身循着来时路走了回去。
但来时的路很快也记不得了,魏府家大,醉花阴又是花繁叶茂,容易阻路,云依斐彻底丢失了方向,无奈之下,只好等在路边,等人过来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