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从豆豆被送进绿野幼儿园起,大家就发现这个孩子比别的同?龄孩子学说话要慢一些，别的两岁多的孩子听完一句话，马上就能叽里呱啦地跟你对话,虽然发音含糊着可能听不清楚，但却也不像豆豆这样,最多只能重复出你说的一两个词。
担心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大家又发现,豆豆学说话慢并不是因为?他笨,只是他的妈妈平时忙于打工,根本抽不出时间和他说话。因此幼儿园里不管大人还?是孩子,一有?机会就会跑过去和豆豆讲话,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多听总是没错的。
沈曳自然也是这样,一看到豆豆扑在曲绘星怀里摸她的脸，他就会把这个小团子拎过来跟他说话。时间长了，他也就放松了防备,有?些不能说出口的话也对着他说了出来。
但谁能想到,豆豆第一次重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说的就是他对曲绘星的表白?。
这可不在他的预料里。
还?没弄清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还?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变得喜欢自己,这样莽撞地就让她听到他的心意，除了得到她不动声色的疏远和拒绝，还?能有?什么?结果。
沈曳想都不想，伸手就去捞豆豆,但豆豆身上的外套是光滑的面料，沈曳没能抓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外套从他的指缝间滑走。
抬起头,看向已经好?奇地看着跑过去的豆豆、准备蹲下扶住他的曲绘星，沈曳少见的露出了一种无措。
然而，豆豆却在快要跑到曲绘星跟前时却拐了个弯，直接扑到了刚进院子的曲妈妈腿上，“姨！姨！”地开始喊，完全忘了他还?有?想要对曲绘星说的话。
沈曳松了一口气。
他垮下肩膀，按着脚边的足球缓了缓神。
接着，看到曲绘星妈妈手里提着的超市环保袋沉甸甸的，他连忙跑过去接手，对着曲妈妈，笑得小犬牙都惹眼得露在外面，还?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把袋子打开看了看：“全是食材，阿姨今天是要做什么?好?吃的？”
“这不是感恩节快到了吗，小邱老师她们商量着，打算教孩子们捏个寿司卷带回?家，怕到时候人手不够，想叫我也去帮个忙。包个饺子馄饨我都会，但捏寿司，我还?真不会，就想着提前买点食材回?来练练手。”
曲妈妈看着身边又是主动帮他提袋子，又是每天笑脸相迎的男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欢，“你要是没事，也到阿姨这儿来，咱们一起学一学。”
说完，她又低头拉住豆豆的手：“豆豆也跟阿姨回?家吧？”
豆豆：“回?！”
“嗯。真乖。今天豆豆都学了什么?东西呀？”
……
高?、中、矮一行?三人越走越远，被落在院子里的曲绘星想了想，慢吞吞地走过去把足球捡起来放回?仓库。
等她空着手从仓库走出来时，沈曳正趴在窗户边上探着半个身子看她。
见对上视线，他伸出手举着根糖葫芦，跟逗小狗似的向她晃了晃：“阿姨还?买了糖葫芦，再不上来就要被豆豆吃光了。”
豆豆才两岁，吃什么?糖葫芦？
曲绘星不相信，上楼还?是上得慢吞吞。
但在曲绘星到家了以后?，她却发现，豆豆还?真的在吃糖葫芦。
她进门的时候，他正用两只小手捧着颗已经去了核的裹糖山楂在咬，半天也没咬下来一块，但他一点也不着急，用他的小奶牙啃呀啃，口水糊了一嘴巴，终于吃到了糖壳里面的山楂肉，然后?被酸得眼泪汪汪，整张脸都皱成了一个瘪苹果。
曲绘星眨眨眼，转头看向沈曳。
而沈曳正拿着手机在看，并没有?留意到豆豆被山楂肉酸到的这一幕。
曲绘星扣住了手。
沈曳有?个谁都不知道的弱点。
他不能吃酸。
初高?中假期他们经常一起写?作业，只要他们在曲绘星的家里，曲妈妈就会热心地送进来各种新鲜的水果给他们吃。
刚上市的杨梅呀樱桃呀，自然也会在它们的时节被端上来。
而这些东西，曲绘星吃着觉得还?行?，没什么?酸味，但沈曳却完全不能吃，一颗稍微带点酸味的樱桃都能把他酸到整个人跑到床上蹲着缩成一团。
但等这阵酸劲儿缓过去，他回?到桌子前继续写?作业，看着曲绘星一颗接一颗吃个不断，却又会忍不住不停地问她：
“不酸吗？”
“你怎么?吃下去的？”
“你不觉得酸吗？”
而曲绘星每次也都很诚实?地跟他解释：
“真的不酸。”
“我觉得很好?吃。”
“可能是你吃的那颗特别酸。”
听了她的回?答，又看她吃得这么?甜，沈曳总是会经受不住诱惑，再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然后?又会被樱桃酸到捂着牙跑回?床上蹲着缩成一团。曲绘星只能边继续解释着“我真的觉得不酸”，边抱着她的数学题练习本坐到他身边，耐心地等他缓过劲儿来继续给她讲题。
樱桃真的不酸吗。
其实?也不是。
开始吃几颗还?成，但吃到后?来，曲绘星的嘴里也被酸得不停分泌唾液，可她还?是继续不停地吃。
她想骗沈曳再吃一颗，然后?看着他再被酸到跑去床上缩成一团。
因为?缩成一团的沈曳真的特别可爱。
而且，他的这个样子，只有?她能看到。
谁都看不到，只有?她能看到。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像是能吃到森林最高?树冠上嫩叶的长颈鹿看到了其他只能在地上吃草的小矮马，脖子使劲仰得高?高?的，心里满足得不像话。
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缩成一团的沈曳身边，她也早就开心到脚尖翘得老高?了。
而这种可以持续很多天的隐秘的快乐，曲绘星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了。
今天突然出现的机会，简直就是减肥期间的人突然看到一颗超级大的Jawbreakers糖球，想要上去舔一口的冲动汹涌得怎么?都按捺不下。
所?以，即使曲绘星已经信誓旦旦在本子上写?下了要不喜欢沈曳，她却还?是止不住地想要再来一次。
就一次。
她动摇到不行?地跟自己商量。
反正，就连减肥都要有?欺骗日呢。
她抠着手指挣扎了一小会，最后?还?是没能压制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悄悄地去新拿了一根糖葫芦，走到他跟前递给他：“给你吃。”
沈曳放下手机，眉头轻挑：“你不吃吗？”
曲绘星平时可最喜欢吃这些东西了，一见到就眼睛发亮，吃的时候一颗接一颗，低着头嘴巴鼓个不停，跟只小仓鼠似的。
“我吃，”曲绘星说着把糖葫芦直接举到他嘴边：“但是第一颗给你。”
第一颗给你。
沈曳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听到这句话了。
四五岁的时候，他妈忙得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他爸倒是在家，但却完全不会照顾孩子，饭经常有?一顿没一顿，脏衣服臭袜子堆得满家都是。
曲妈妈觉得他可怜，但毕竟是别人家里的事，她也不好?开口管。
但在沈曳高?烧烧了两个晚上才被发现、医生说再晚送几小时很可能就会酿成大祸后?，曲妈妈终于看不过去，把他接到了他们家里。
小曲绘星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曲妈妈说了什么?，自打他一进门起，她就跟只小蜜蜂一样每天都不停地跑到他的跟前。
刚拿出的冰棒的第一口、新切开的西瓜的第一快、出锅后?的第一勺鸡蛋羹和第一次打开包装后?取出来的新玩具，所?有?最新最好?的东西，她全都抢着送到他的面前。
“第一口给你咬。”
“第一块给你吃。”
“第一次给你玩。”
……
在她稚嫩又真挚的声音里，他每天都过得像做梦一样。直到后?来，他妈过年回?来，两家人一起吃饭，在见到小曲绘星边说着“第一个给你”边把盘子里的虾仁夹给沈曳后?，她当即拉下了脸，严肃地批评他这样很不礼貌。
虽然在他爸科插打诨下，这顿饭的气氛很快又变回?了喜气洋洋，小曲绘星也什么?都没表露地乖乖坐在一边安静地把饭吃完，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听到曲绘星说这句话了。
以她那种没心也没肺的性格，她估计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
但他忘不掉。
他的童年里就这么?点鲜亮的喜悦，这叫他怎么?忘。
眼前把所?有?头发都胡乱梳到脑后?扎出一个小包子、露出光滑白?皙额头的少女，逐渐和他记忆里那个固执地非要把所?有?“第一个”全都让给他的小姑娘完全重叠在了一起，他伸出手，掌心压在她的脑袋上，拇指揉了揉她额头前面的细小绒毛，看着她不高?兴瘪嘴的样子，他的心里简直愉悦得不行?。
他张开嘴，笑着把第一颗糖葫芦一整个地撸到了嘴里。
然后?，鼓着腮帮刚嚼了两下，沈曳的脸就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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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着那颗咬开了酸山楂，沈曳鼓着的腮帮一动不动，轻飘飘地瞥了曲绘星一眼，什么?也没说地向后?退着慢动作蹲上了沙发，然后?曲起膝盖蜷缩成了一团，额头抵着膝盖，把脸完全埋了起来。
一片寂静。
除了厨房里水流的哗哗声和锅碗瓢盆碰撞的轻微脆响，房间里再也没有?半点声音。
但曲绘星却被他刚才的那轻轻一瞥看得心里突突突。
尤其是他还?什么?都不说，更是让她心里没底。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曲绘星的心拧得更紧了。
以前缩一小会也就差不多了，怎么?这次缩了这么?久？
难道，这次的山楂真的特别酸吗？
曲绘星心里彻底不安了。
她揪着衣服走到他跟前，就跟小时候在树底下拨弄西瓜虫一样，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想戳一下他的胳膊然后?马上把指头缩回?来。
但她的指尖刚刮到他的衣袖，她的手指就被他握住了，紧接着，他把她的整只右手都拽了过去，压到了他低着的额头和他曲起的膝盖之间。
经过大学后?意志坚定要跟沈曳划分界限的几个月，曲绘星对跟沈曳突然的紧密接触早就有?了条件反射。
这次，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紧张地左右看。
她妈妈还?在厨房里忙。
豆豆背对着这里捧着手吧唧吧唧在舔手心里的糖。
谁都没有?注意到客厅里她和沈曳的肢体接触。
曲绘星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沈曳却抬起了头。
他依旧用下巴压着她的手背不让她逃，然后?慢慢撩起眼皮看着她：“曲绘星，你是故意的吧？”
曲绘星被他盯着，眼神逐渐就开始心虚地变飘：“我才不是……”
就这一下，沈曳就知道她在撒谎了。
“果然。”
他的眼角微微下垂，头重新低下，嘴唇和鼻尖从她的手背上轻轻蹭过，随后?再一次用额头把她的手压在了他的膝盖上。
把脸继续埋回?去，他抱怨着轻声嘟囔：“酸死?了。”
但曲绘星早就懵了。
耳朵嗡嗡的，都没办法听清他的话。
在被他的嘴唇碰到的那个瞬间，她的从指尖到手臂全都麻了，跟过了电一样。
直到现在，被他嘴唇蹭过的地方?，那种柔软的余温还?完全消失不掉，光是回?想一下，她都觉得耳垂呼呼地开始升温。
过……过分了。
曲绘星只是想要舔一口硬糖，可现在出现的却是从天而降了满满一箱多到能把人埋起来的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