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黛楚陷入沉思。
无论她多么见多识广、多么处变不惊,也还没到前脚刚刚捏爆人家的心脏,后脚就能对着这张脸坦然微笑、一点也不尴尬的地步。
虞黛楚:谢谢,现在就是尴尬,非常尴尬。
说真的,就在今天以前,她可以非常坦然地说,她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梦见自己倚靠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她就不是能接受这么亲昵暧昧举动的人!
虞黛楚知道自己身上是有点,在外人看来十分奇怪的习惯的。就比如说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这显然不是因为她长得丑,又或是没有魅力,事实上,倘若自恋一点,她说自己男女通吃,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虞黛楚心里……过不了这个槛。
她承认,感情和一个人的强弱、追求、能力毫无关系,并非一个人拥有了感情就会自甘堕落、成为弱者,也并非有了感情,就等于放弃事业。
她只是,排斥这种和人过于亲密的关系。她喜欢自己的内心有一片澄澈的、纯粹的、独属于自己的地方——而这片地方比较大,暂时容不下其他人,无论男女。
而另一方面,她对于感情的要求又特别高,放在现代社会,大概是会被南拳喷为绝世拳师的那种,三从四德、男德进修班、贤良淑德,全都得给她安排上。可想而知,能达到她要求、又能被她看上的人,究竟能有几个了。
而穿越以来,虞黛楚更不可能分心去想感情的事情——是修仙不好玩,还是剑法不有趣,还是打脸不够爽?她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为什么要去考虑这种东西啊?
故而,长久以来,真正和虞黛楚有过亲密接触、抱过她的成年男性,大概就只有她养父和林漱怀这个咸鱼师尊了——而且还是在遥远的三十多年前,她还是个三岁半小盆友的时候。
但现在,她再也不能坦然地说自己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梦见自己以这样暧昧的姿势倚靠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了……
因为,她,真的,梦到了。
虞黛楚(沉痛):糟糕,我的手脏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梦里抱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虞黛楚根本不是会在乎这个的人——虽然她没有养过鱼,奈何鱼喜欢争先恐后地跳进她的鱼塘。
但她就是搞不明白:就算她以后转了性情、忽然对谈恋爱感兴趣、对修仙短暂出轨了,又是怎么会和单琅川扯上关系的呢?从目前来看,单琅川这个人,既没有给她一见钟情的、不讲道理的爱情感,也没有给她能细水长流见品行的感觉啊?
虞黛楚(百思不得其解):你就算是说她以后会对着谢衍、裴玠左拥右抱,都比单琅川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更合理啊?
“虞道友。”她久久不说话,现场便陷入一片寂静。然而虞黛楚可以沉思、可以沉默,直播和观众却等不得这么多。眼见她猛然睁开眼,却对着自己陷入沉思,单琅川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些许微不可察的期待,凝视着她,缓缓说道,“你觉得,这款大梦难觉,怎么样?”
——怎么样?
虞黛楚眼睫轻颤,目光闪动,微微一笑,“单道友希望我有什么感觉?”
——她竟然还卖起关子来了!
直播前,是一片唏嘘的不耐。
单琅川眸光闪动,眼神流转间,竟带着点熠熠生辉的期盼,他凝视着虞黛楚,好似凝视着什么珍贵的、一直在追求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的,又带着点恐惧,似乎生怕她与他的期待并不相符、让他失望,“我希望道友能看见你想看见的东西。”
——真正的、内心期盼的东西,无拘于道德、伦理、制度、规则,看见真正想要的东西。
虞黛楚轻轻挑了挑眉。
单琅川的话,与她想的似乎有些出入。
她原本以为,这“大梦难觉”会让人产生幻象,沉浸在虚幻之中难以挣脱,然而真正尝试后,却见到了一串奇妙而瑰丽的故事,既像她的故事,又好似与她全然没有关系。
然而等到单琅川现在亲口告诉她,他希望她看见什么,又好像全都对不上。
她此刻,是当真感到有些迷惑了。
其实现在从那梦境中出来,虞黛楚细想那梦中之事,隐隐于约竟有些奇妙的猜测,那也许不是什么梦境,而是她的另一段人生——是她没有遇到林漱怀、按部就班修仙的人生。
倘若当年她没有看出林漱怀的伪装、只把他当作一个普普通通投宿的江湖人,便不会急巴巴往上凑,林漱怀也就不会发现她的资质出众,也就绝不会忽然生出点对良材美玉的责任感和怜惜感,更不可能把她带回太玄宗。
那么,她便会在养父母府上安安稳稳长到六岁,按部就班进入长乐门,然后被发现她的绝世天赋、拜入这个庙小妖风大的小破宗门。那么她也就会受到那种垃圾的嫉恨,会一步步被针对、过得非常不开心,最终防贼千日终究还是没防住,不仅自己修为、资质尽毁、仙途断绝,还连累得养父母全家受难。
虞黛楚:拳头硬了.jpg
她想到这里,怒气倒是没有太多,只是无端有些想冷笑——虽然这只是个梦,现实中并未发生,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当真。
等此间事毕,她就立即回去探望养父母,顺便去那个长乐门看看,倘若那个在梦境中嫉恨暗算她的修士,在现实中也是这样的作风,她会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天降正义。
——左右,以她现在的实力,即使她不搬出太玄宗这座大山,整个长乐门见了她也只有毕恭毕敬的道理。一个修为最高之人,方才是金丹期的宗门,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像是过家家。
但就是这样不被她看在眼里的宗门,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个没有依仗、举步维艰的她一步步打落深渊。
虞黛楚陷入沉思——这就是平台的重要性吗?所以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其实就是骗骗老实人的吧?
倘若一切到此为止,在她穷途末路时,梦境戛然而止,那么,虞黛楚还可能只把这当成是一场梦,偏偏,画面并未就此打住,反而再进一步,引出了魔门、极乐天宫等一系列内容。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她现在这是白日做梦,但这些东西,可不是她凭空能梦出来的。
虞黛楚可以肯定,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魔门传承或是修士,更不可能知道什么极乐天宫、护道灵神、金龙,也绝对不会做起自己是魔道气运之子的美梦——她再怎么做梦,也肯定梦自己是道门气运之子啊!
虞黛楚:我是个很有良心的人,做梦也不会吃里扒外的。
那么,这梦境究竟是什么来历,便引人深思了。
倘若没有魔门这段,虞黛楚还捉摸不定,但现在加上这段,她便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场梦境,该不会是叶白薇看的那本古早狗血虐文中,“虞黛楚”视角的原剧情吧?
毕竟,她这么专一、有良心的人,真的不会梦见自己叛出师门!
如果顺着这个方向去想,很多事情便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首先,这个剧情,早就跑偏了!
前有虞黛楚碰瓷式拜师,当场砍断后续剧情发展,后有叶白薇怒而穿书,将主线也砍得七零八乱,两人凑在一起,“哗啦”一下,是原剧情心碎的声音。
虞黛楚拜入太玄宗,整个故事线便猛然跑偏了:
她本来拿着美强惨剧本——换个角度看,是男频龙傲天剧本也说不定,马上山穷水尽,就要狗带的时候,忽然天降金手指,一波疯狂打脸就要就此展开。
仔细想想,一个绝世天才,因为同门暗算,就仿佛划过天空的流星一般,黯然陨落,还遇到追杀、狼狈逃生,忽然遇到金手指,疯狂打脸,重新崛起,背负着振兴魔门的使命,与全世界为敌,最终竟然还成功了!
——这是什么绝世爽文剧本啊?
结果被她无意中一搅和……忽然就变成了平平无奇的小天才修炼日常,要不是遇到叶白薇,简直像个路人甲才会有的无趣剧本——遇到叶白薇以后,忽然就朝沙雕文方向一路狂奔、一去不回了。
其次,这个原剧情中的“虞黛楚”,毫无疑问,就是她本人,原装进口、从地球批发来的穿越魂本魂,只不过剧情里的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一步步在命运的安排下走到这样的地步,毅然拿起了美强惨剧本。
所以说,无论她多么不在乎原剧情会对她未来的影响,也无论虞黛楚如何对“剧情安排”不屑一顾,她都得在客观现实面前承认,“虞黛楚可能投魔”这个命题是成立的,只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不成立而已。
第三,也就是基于第二点而衍生的困惑。
这梦境只呈现了一部分,却又保留了非常非常关键的地方,开头和结局都有了,中间完全对不上,这也太让人抓耳挠腮了。
反正在虞黛楚看来,如果这剧情仅仅是这样发展,她是不至于把擎崖界搞得腥风血雨,掀起滔天巨浪、引得魔修入侵的。
她会觉得不合理的原因很简单?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诚然,那个自称极乐天宫分殿主、元婴真君的人,在对面给她画上了甘甜可口的大饼,还一点也不敝帚自珍地把自家压箱底秘籍传授给她,仿佛她真的是什么绝世天才、魔道之光的样子,但——
那和“虞黛楚”有什么关系?
虽然虞黛楚一直对擎崖界盛传的“魔门修士狡诈残忍,道门修士正气长存”这种说法持怀疑态度,认为这是政治正确的言论,但这不代表她会信任魔修。
道门修士她尚且无法信任,更别提从未接触、传言中非常狡诈的魔修了。
倘若对方说的一切都是在哄她怎么办?倘若她只是被魔门大能当作随便撒网捞来的鱼、侵略擎崖界的一颗棋子怎么办?
对方倘若只是个金丹修士,倘若给她的是什么魔门烂大街传承,她也无从查明,指望她为此赴汤蹈火、鞍前马后?
——虞黛楚才没那么闲呢。
更何况,就算对方说的是真的又怎么样?
她就是不想认这个账又怎么样?
虞黛楚当然不是什么恩将仇报的人,但要说她有多么正义凛然、道德感有多强,那其实也没有。像这种拿了人家秘籍,却天天磨洋工的事情,她也不是就做不出来。
长乐门虽然对“虞黛楚”不厚道,擎崖界却没有欠过她什么。想也知道,魔门若是来了擎崖界,对于此方生灵、修士、凡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会引起腥风血雨。
她不会想造这种杀孽的。
虞黛楚太清楚自己的性格,所以感到疑惑——
那么剧情里的“虞黛楚”,又是为什么会一心一意为魔门开路呢?这其中一定还发生了点别的什么,引得她终究是不在乎这沉重的代价,也一定要让魔门进入擎崖界。
而最后的困惑,自然要落到她脱离梦境前的最后一段画面了。
与单琅川的那段梦,与原剧情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发生在什么时候?
前后倘若能联系,那么,单琅川……会是魔门修士吗?
虞黛楚目光流转,朝单琅川微微一笑,“不错,我确实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
单琅川眼神微亮。
“我确实看见了我一直想看的东西。”虞黛楚缓缓颔首,凝视着单琅川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不放过其中一丝一毫的变化,“多谢单道友,我现在,大约知道我长久以来的困惑的解决方向了。”
单琅川的眸子仿佛满含着星光,灼灼地望着虞黛楚,在这一刻迸发出他从未有过、也难以掩饰的兴奋与炽烈,他缓缓开口,低声说道,“虞道友,你能这样,真是太好了。”
虞黛楚柔柔地笑了笑,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啊——”
“真人,救命!”
神识远比扭头更快,虞黛楚几乎是当场便神识一扫,落在那尖声惊叫的地方,有人惊恐地后退,去而因为退得太急,撞在了旁人身上,也来不及道歉,便要化作遁光飞走。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无数道遁光猛然飞起,却好似没头的苍蝇一般,乱飞在空中,却倏然撞在一起,发出“砰砰”的巨响,尖叫声此起彼伏,直播带货变成了直播灾难。
神识一张,一切便已经跃然眼前。
在人群中,有一块空地,越来越大,显得格外明显。即使人们狼狈乱窜、四下奔逃,简直乱成一锅粥,却根本没有人朝那里逃窜,便仿佛谁在那里画了个禁圈似的,谁也不敢靠近。
而在这禁圈的中心,是一个妖兽化形的修士,他一身银色小袄,看上去既干练又不失时尚,大约是在这潼海君府受过擎崖界时尚先锋的熏陶,绝对比整个擎崖界的绝大多数修士看起来要气派得多,怎么看都是个体面人。
然而,这样一个能吊打许多人类修士的体面妖,此时却忽然变了一副模样,神情狰狞,凶相毕露,眼睛通红,仿佛带着血气,神志不清,四下打量时,似乎想撕碎周围的一切。
他的身躯也在渐渐膨胀,那体面的银白色的小袄,即使造价不菲、材料颇为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大师手制的法衣,也仿佛框不住他一般,“嘎吱嘎吱”的,不断撑大,最终“刺啦”一声,彻底裂开。
银色小袄下,露出的不是人身,而是妖兽之躯。
那妖修周身的气势,原本大约只有筑基左右,却仿佛忽然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噌噌噌地往上涨,转眼间便一步步攀升——
一霎那,金丹。
再一霎那,金丹后期。
又是一霎那,竟已攀升至元婴期!
现在,虞黛楚算是知道,当时让她一脸懵逼、刚从顿悟中醒来便要面对的元婴妖兽,究竟是怎么产生的了。
——说来惭愧,这样一看就是拔苗助长催生出来的元婴妖兽,就连她这种刚刚结丹的修士都能击杀,四舍五入,就等于她能跨一个大境界击杀元婴修士了!
逻辑满分。
说笑确实如此,然而真正认真论起来,这元婴妖兽虽然失了灵智和底蕴,到底还是有个修为摆在那里,虞黛楚与寻常初入金丹的修士并不相同,她的普通攻击虽然稍显实力不足,大招却是能引起同阶无比忌惮的存在,当时一剑击杀妖兽,也正是情急之下放大招了。
倘若她现在不用大招,只怕只能被这妖兽撵着跑了。
虞黛楚思绪微动,忽地一反手,取出了一面圆镜。
“虞道友,想不到这次,竟然又有妖兽暴走。”单琅川猛地将水幕收了起来,临时关闭了直播,朝着虞黛楚苦笑一声,“还正赶上我直播,可见我这运气,实在不太好,拖累道友了。”
“不过,这次,又是与道友并肩作战,实在是我莫大的荣幸。”
虞黛楚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手中圆镜微微一转,便已化作光辉万丈,转瞬追上那暴走的妖兽,仿佛千丝万缕一般,将其缠绕住,即使这妖兽极力挣扎,也牢牢地将其束缚。
那妖兽怒吼一声,仿佛发了疯似的向前冲去,虞黛楚手头灵光一番震颤,险些就要脱手而崩。这激烈的灵力冲突,引得她体内的灵力疯狂涌动,即使她对自己周身灵力有着极强的掌控,在这样高强度的较量下,也难免有漏网之鱼,从她掌控中脱离,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引得她喉头一甜,几乎有种当场吐血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