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户蒋峥提着水囊走到了树根下的宿驭身旁,他神色敬畏,低声道:“大人,这事儿是不是不大对劲?”
两人靠得近,从这个方向看过去,阴暗天地间,晋王仿佛缩成了一团黑影,只有他身上的木枷和铁链轮廓分明。
宿驭喝了口水,收回视线道:“哪里不对劲?”
其他的锦衣卫也休整下来,尚且还有两个守在了囚车旁边,众人摸出干饼纷纷开吃。
蒋峥也从怀里掏出一块儿饼,打量着拒绝了吃食的晋王,皱着眉说:“属下觉得——”
他顿了顿,下意识看了眼宿驭。
宿驭垂着眼皮,遮住了往日冷冽倨傲的眼神,可那侧脸犹如刀锋般锋利,带着不可言说的阴狠。
他单脚踏着地,膝盖微微屈起。一手随意搭在了上头,散漫着开口:“蒋峥,你跟了我这么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空气仿若凝滞一瞬。
蒋峥赶快移开目光,他咬了一口饼,稀里糊涂就咽了下去。
那边晋王还咬着牙不肯进食,绕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他还是死不松口。守在一边的锦衣卫没办法,拿着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蒋峥顿了顿,正要起身过去,宿驭却抬手摁住了他,一言不发地往晋王面前走。
“晋王爷,好歹吃点。”他没什么表情地劝说道。
晋王缓缓抬头,从宿驭的双脚往上,视线定在了他那双眼眸里。
“他让你来,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声音有些粗哑,跟沙砾滚动一样。
一阵风扬起了宿驭的黑发,他转着扳指,轻笑了一声:“合着晋王爷想不明白就不吃饭了?”
晋王这时忽然扑向宿驭,像是暴怒的狮子,随着他动作,铁链发出了沉重的撞击声,他紧紧握住囚车上的铁栏,眼珠子要瞪出来一般。
“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
宿驭掏了掏耳朵:“晋王爷,您省着点功夫,去京城自个儿问就是了。”
晋王面色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就是不敢!”
“他云闻凭什么杀我!”
“说我造反!他就是怕我们联手杀进京城!”
“哈哈哈,他就是不敢!”
瞬间四周咬着饼喝着水的声音一静,无数双眼睛望了过来。
宿驭冷眼,声音低沉,含了些警告道:“王爷。”
晋王像是知道了什么,他肩膀倏然松垮下来,像是一滩肉泥,他松开了铁栏,慢慢往后倒去。
“云闻啊云闻。”
他垂首将这俩字儿颠来倒去的念,也不知在念什么,似乎是要呕出血来才肯罢休。
宿驭沉默地看着他,好半晌才提步离开。
“你幼时三皇叔还抱过你的。”
“你真是狼心狗肺啊。”
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平静又绝望。
宿驭走回了树根下坐着,他稍稍靠着树干,合上了眼帘。
与此同时,脑海里承安帝的模样缓缓显现。
“宿驭啊,朕今儿心里头总是不太舒坦。”年轻的帝王依旧喂着那只叫阿宝的鹦鹉,他嘴角含着笑,温和又沉稳。
宿驭心下一凛,他拱手恭敬道:“陛下,朝上可是出了什么要事?”
承安帝将喂鹦鹉的东西放下,转身站定,他负着手轻声说:“不是朝廷,是朕昨日夜里梦到西南出了一条蟒精。那蟒精奇丑无比,却在那地作威作福,委实可恨。”
“百姓们一路求到了京城,让朕替他们做主。”
承安帝说到这里顿了顿,十分惋惜:“朕派了精兵前去捉拿,可那蟒精实乃妖慧,竟硬生生从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朕醒来后,一直觉得心里愧疚,又十分恼怒。”
承安帝话锋一转,眸光闪烁:“你说,朕怎么做才好?”
宿驭放下手,直视着承安帝道:“既如此,臣便请命前去西南捉拿那妖物。”
何公公听着这话,头垂得越发低了。
可年轻帝王却是高兴了,上前两步拍了拍宿驭的肩。他肩臂厚实有力,拿得起刀,杀得了人。
“不枉朕这么信任你。”
承安帝收回手,抬脚往御案而去。何公公察言观色,立刻跟了上去研墨。
可还没等他的手碰到墨锭,承安帝就停住了,他问:“那这圣旨朕要如何下?”
宿驭知晓这话并不是问他,他端站在殿堂中间,一句话也不说。
静默了一瞬。
承安帝挑了挑眉,兴致高昂地开始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