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公府回来,过了没几天便是除夕日。
周府上下都忙着辞旧迎新,里里外外打扫得锃亮。门旁值桃符板、贴门神,室内一应悬挂着福神等画。
不止周府热热闹闹,外头也是,张灯结彩、鼓乐喧嚣,街上老百姓们向领居互相拜祝,个个都穿着新衣,脸上喜气洋洋。
虽然过节是过节,但秩序不可乱,京卫派人在重要关卡处设了点,也会按时巡逻。
一天忙下来,到了晚上掌灯时分,便开始入席进食。
“啪啪啪——啪啪啪——”
清脆响亮的爆竹声震彻云霄,火红的光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十分耀眼。这算头着,是席前所必须要放的。
周家人不多,周老将军端坐在上头,左右两边是周从凛与周壑夫妇。
晚霁虽说是奴才的身份,但这么多年,周家除夕这天晚上吃年夜饭,她都会在一旁候着。
周从凛眉眼带笑对着周老将军行了礼,跪着恭祝道:“祝祖父顺遂安康,年年岁岁,喜乐常欢。”
周老将军含笑道:“来,拿着。”
红红的小钱袋里装着今年的压岁钱,周从凛倒也不是要要,只是讨个喜庆,周老将军也习惯了,不管他现在年纪多大,每年都要给。
他坐回位置,将钱袋子递给了晚霁。这贺词也说了,该上饺子了。
热腾腾的一盘盘饺子端了上来,周夫人几次想要开口让晚霁坐下吃,只是一触及到她温和眉眼,心头转了几个弯,到底是没开口。
周老将军吃了个饺子,神情略带了些怅然:“想想圣祖皇帝打天下的那些年,我们哪里能这般安安稳稳地吃一顿饺子。”
周壑惯常严肃的脸也恍惚了几分,他幼时关于打天下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战火连天中无数人的怒号他并未听见过,但数不清的浑身染血,断手断脚的将士他却见了一批又一批。
他八岁时圣祖皇帝登基,定国号为燕,号奉武元年。
圣祖皇帝在位二十九年,享年六十九岁。
算起来,今年,周老将军也是六十九。
周壑心头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凉来,人生在世,生死无常。圣祖皇帝那般顶天立地的人物也去了,跟随过他的现下还活着的老一辈,该有多难过。
周老将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低声笑道:“他如今在地下,可以好好吃一吃了。”
周从凛对圣祖皇帝是十分尊敬的,他从前也喜爱往宫里跑,圣祖皇帝说他生得像周老将军,是个好孩子。
那时候先昭宏太子也还在,喜欢教他念书,还答应亲自教他骑马射箭。只是后来他去了,现承安帝被册封为太子。
再后来,圣祖皇帝也去了。
多少英雄故事都随着时间被埋葬,昔年金戈铁马,呼啸往来的浴血厮杀,如今后人连半分都难以窥探到。
周夫人见气氛悲壮凝重,连忙扯了回来:“圣祖皇帝如果知晓现如今的陛下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周老将军想到之前宿驭来找他的事,他微微摇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晚霁听着他的话,头垂得越发低。
“若是昭宏太子——”周老将军陡然顿住话头,再没往下说。
周从凛抿了口酒,垂下了眼皮。
他幼时常去东宫,现承安帝年长他几岁,虽说年龄相仿,但其实他同他,并没有多少话可谈。
从圣祖皇帝去后,他就更少入宫了,也不知这位曾经是皇太孙,现在已经是陛下的人,是什么模样。
这好好的除夕夜,氛围太不对劲了。周夫人无奈,遂虎着脸说:“别光顾着聊,赶紧吃,饭菜都凉了。”
等最终撤席已到亥时,周老将军领着周壑去了书房商讨事情,周夫人忙着准备过年的一应事物。
于是只剩下周从凛与晚霁,他起身说:“走吧,守岁。”
从正厅出来,大雪下得越发大,只有长廊的灯笼燃着红彤彤的光。两人走得慢,照着惯例去了周从凛的院子。
余安早已经备好了东西,周从凛率先往垫上一坐,笑着道:“来。”
她抬脚过去坐下,炭火手炉一应俱全,小木桌上摆着糕点吃食,还有一壶酒。
周从凛盘腿坐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她倒了一杯,挑眉说:“你今年已经及笄,可以喝酒了。”
往年守岁,周从凛不让她喝酒,自个却要喝到很晚。今年她已满十五,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可以喝了。
晚霁愣了愣,抿唇道:“怕是不妥。”
周从凛觉得好笑,挑衅似的看着她:“果子酒,不醉人,你这都不敢喝?”
守在院子口的余安不免悄然抹了把汗,希望夫人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