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们吃了一顿饭,田夏才第一次见到什么?叫发酒疯。
元康抱着啤酒瓶踩着凳子上桌,却没有留意桌上的盘盘碗碗,一脚踩进汤碗里,“咔嚓”一声,厚实的白瓷碗立刻出现了几条裂缝,黑白色的篮球鞋上,蛋花和紫菜无处安放。
田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缩,叶阳希立刻反应过来,拖着她身下?的椅子?将她往身边带,长臂绕过她的肩头,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醉眼迷离地说:“小心着点,别把我小夏子伤到了。”
“各位朋友们,接下来,我为大家献上一首,《死了都要爱》。”元康说罢,咕咚咕咚将手里的啤酒瓶喝空,打了一个酒气冲天的嗝,然后便开始拼命嘶嚎。
这会已经快十点了,他们这顿饭从七点开始吃,小餐馆里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到现在,店里已经只剩他们一桌了。
元康发出的魔音刺耳,倒也没惊扰了其他人,大约是因为他唱的太难听了,老板娘从后厨出来举了个拖把出来,挥舞了两三下?,差点把元康从桌上挥下来。
“给老娘老实点儿!”
元康被打疼了,揉着膀子?喊,“这位观众,你怎么打人呢?到底是你表演还是我表演,怎么你声音比我还大?来来来,话筒给你,你来唱!”
“什么?德行!”老板娘嗤了一声,又给了他一下?,然后便转身回到后厨去了。
田夏瞧着老板娘的态度似乎是跟他们很熟的样子,不?由回头多看了两眼。
叶阳希捏着她的脸蛋把她的脸摆正,与她头靠着头,轻声说:“老板娘,是元康的姑姑。”
田夏有些意外他这时还能看出她的疑问,“你没醉?”
“我当然没醉。”叶阳希眸光清亮,的确不像醉了的模样。
但?很快田夏就发现,他的眼睛越亮,恰恰说明醉的越厉害。
到了十一点半,元康终于没劲胡闹了,单方面宣布了他的个人演唱会结束后,便同夏冀青一齐醉倒在桌子?上了,叶阳希则抱着田夏,一个劲地说胡话。
田夏欲哭无泪,这三个人都醉了,她一个人要怎么把他们三个都送回家?
“田夏、唔唔,我的小夏子,你别跑……”
“叶阳希、叶阳希,你醒一醒呀。”叶阳希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田夏身上语无伦次,无论她怎么推都推不?开。
听见田夏无助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哭腔,叶阳希好像一下?就醒了。
他直起身子捧着田夏的脸,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哭了?别哭别哭,小夏子不?怕。”
“叶阳希……”
“小夏子我跟你说,我现在超厉害。”叶阳希说着说着,刚刚还挺直的背又塌了下?去,他无力地垂下?脑袋,和田夏额头对额头,语气温柔,只是呼出的气息是酒精混杂着烟草的味道,熏人极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哭了,不?,还是哭,只能为我哭,别的不?可以,听见了吗?”
闻声,田夏想要去推他的手一顿,心不?自觉地就软了,声音也愈发轻柔,“叶阳希,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不?好不好。”叶阳希像个孩子?一样撒娇,捧着田夏的脸往自己面前凑,“要亲。”
“叶、叶阳希……”田夏无处躲藏,羞得满脸通红,在桌上随手抓起一只碗,扣住了叶阳希噘起的嘴。
叶阳希:“嗯嗯?唔唔唔?”
田夏无奈至极:“你别说话了。”
老板娘这时从后厨出来,见着三个大男生东倒西歪的样子,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又望了一眼几乎要被叶阳希压垮的田夏,叹了口气上前来帮了她一把。
田夏松了口气,听见老板娘问她:“四?中的?”
“嗯、嗯,是的。”
田夏长相乖巧秀气,是任哪个家长看了都会喜欢的类型。老板娘也不?例外,往常来这儿的女生不?是浓妆艳抹就是奇装异服,唯独田夏,不?说这一身校服穿的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就见她眼睛里的纯真无邪,便晓得她肯定跟元康他们不是一路人,
“以后少跟他们一起玩,小心把你带坏了。”
叮嘱了一句,老板娘便帮着她一起将叶阳希抬进出租车里,田夏还有些担心夏冀青和元康,写了张字条压在夏冀青的胳膊下?,对老板娘道了句:“麻烦您了。”
老板娘感动坏了,对比一下?元康他们,田夏简直就是个天使,于是关上车门前她又说了一遍:“赶紧跟他们绝交,好好学习,千万别被他们带坏了。”
田夏愣愣地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司机已经把车子开起来了。
到了小区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幸好方若梅和田一彬都不在家,否则田夏这么?晚回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件事。
司机师傅帮忙把已经睡熟了的叶阳希抬下了车,田夏从他身上摸出钥匙跑去开门,两人合力将人高马大的叶阳希运到沙发上,再也上不?动楼了。
叶明也不?在家。
田夏放下书包跑进厕所打了水,给叶阳希擦了脸又擦了手,本来还想给他换件衣服,但?叶阳希怎么也叫不醒,她一个人又搬不动他,无可奈何下?只好上楼从他的房间里抱了床被子出来盖在他身上。
叶阳希的房间很干净,干净地有点不像他。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有棱有角的,像是军训的时候教官要求叠的那种豆腐块。
田夏忽然想起方才在小餐馆里,元康醉醺醺说的那句话。
“阳希,你进去那两年,我特别愧疚,真的,要不?是因为我,要不?是我……”
他话只说到一半,那时他们还没有醉的那么厉害,似乎是不想让田夏听见后面的话,夏冀青和叶阳希同时打断了他。
现在想起来,田夏忍不?住去猜测元康那句话的意思。
等把叶阳希安顿好,田夏背后也出了一层薄汗,上午被严雨菲撞到的地方又开始痛了。
第二天的运动会,叶阳希不?出意外地迟到了。
上午的运动会进行到一半,他才姗姗来迟。
叶阳希显然宿醉还没醒,一来便瘫在了椅子?上,哈欠连天,手臂随意地搭在田夏的椅背上,像是抱着她一样,“你怎么不?来叫我?”
田夏正在写加油稿,笔尖顿了顿,小声解释:“我叫了,可是叫不醒。”
叶阳希没听见,又打了个哈欠,贝雷便把他叫过去比赛了。
任纯这时摸过来问田夏:“我感觉你们今天的气氛好像有点不一样。”
什么?叫做贼心虚,大概就是因为任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田夏瞬间脸红到脖子?根,她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有、有吗?我、我没感觉。”
任纯看了她一眼:“我开玩笑的,你那么紧张干嘛?”
田夏强撑起一个笑:“我没,没紧张。”
虽然觉得今天的田夏有点奇怪,但?任纯此时对另外一件事情更感兴趣,她压低声音和田夏说:“我跟你说哦,章鱼他们今天都没有来学校诶,连严雨菲都没来。”
听见这两个人的名字,田夏心下?一颤,故作平静地说:“他们没来不是很正常么??”
任纯说:“不?是啊,听他们年纪的人说,好像是因为章鱼被人打了,猴子和杨杰也都没来,估计都负伤了。”
田夏追问:“那他们伤的严重吗?”
任纯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这时就连方芳也插话进来说:“这事我也听说了,不?知道章鱼惹了谁,如果是外校的人,不?知道叶阳希会不?会出面维护他。”
听见叶阳希的名字,田夏的神经更加紧绷,“叶阳希为什么?要出面?”
任纯道:“笨蛋,他是我们学校的扛把子?啊,有人找茬找到我们学校来了,他不?出面谁出面。”
田夏昨天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了,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把那些人怎么样了,但?是想到上次在小巷里叶阳希的狠厉,她便变得忧心忡忡。
如果被学校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会不?会直接就被开除?
但?她的忧心在叶阳希面前好像根本不值一提,他看起来还是那样肆意,连跑步时带起的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许天奇和贝雷也是同样。
比起他们三个人,田夏像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运动会剩下的时间她都是皱着眉头渡过的。
每每听见班主任的声音在叫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她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揪起,深怕是因为章鱼的事情,学校要处置他们。
最后一天的运动会,贝雷组织班上所有参赛的同学合影,拉拉队也挤了过来,大家纷纷亮出了被盖了小红花印章的右手。
一个章代表一个项目,叶阳希和许天奇两个人的手背被印满了小红花。
任纯和田夏手对手,正在研究这个印章上面的是什么?花,叶阳希站在田夏背后,瞅着她白嫩的手背上孤零零的一朵小花,低头在她耳边问:“夏,要不?要把我的印章分给你一半?”
“不?要。”感觉到他的靠近,田夏如受惊的小兔子?般跳开,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看了一眼即将走过来的班主任,她又小声说:“别和我说话了。”
叶阳希撇撇嘴,直起身没再出声。
等体育老师举着手机喊:“1、2、3茄子?!”的时候,叶阳希飞快地将自己的手背贴在田夏脸上,见印出了一片浅色的小红花,他大笑,“哈哈哈,田夏是只小花猫!”
田夏愣愣地没反应过来,快门按下?的瞬间,叶阳希脸上肆意的笑容和她略显呆滞的表情都被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来了。
一直到许多年以后看见这张照片,田夏还是觉得,年少的时候真的有许多许多的开心,就连那些忧愁与眼泪,回味时都带着甘甜。
如果那时的他们能拥有更多一些的理智与成熟,后面的日子或许还会更开心一些。
只是没有那样的如果。
运动会之后很快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月考,听说这次考完试之后就要分班了。
分班之前班主任曾经找田夏谈过话,班主任的意思是建议田夏读文科,但?田夏却坚持去理科。
任纯为此还伤心了好一阵,她选择了文科,如果田夏也选文,也许她们还能在一个班,可田夏坚持选理,她们就一定要分开了。
田夏想的却是叶阳希。
叶阳希的文科成绩一塌糊涂,理科的分数还能勉强一看,班主任找他去办公室的时候,田夏还特意叮嘱他,如果是问分班的事情,让他告诉班主任他要选理。
虽然并没有希望他们能继续同班,但?至少她能给他一些帮助,在学习上。
今天下雨,大课间不用去做操,田夏在位置上做题。
任纯和方芳结伴跑过来,大约是八卦的力量把她们俩聚在了一起,自从运动会后,这俩人的友谊突飞猛进,很快就成了那种上厕所一定要对方陪着去的关系。
任纯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严雨菲转学了。”
“转学?”田夏皱眉,严雨菲已经高三了,这时候转学肯定是不利于高考的,“为什么?呢?”
方芳说:“不?止她,还有杨杰和猴子,他们两个也走了。”
听见这两个名字,田夏头皮一麻,手臂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也是转学吗?”
任纯说:“应该,但?是章鱼是直接休学的。”
对于还是高中生的田夏来说,休学基本上就意味着学生生涯的结束,事情如果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在田夏看来已经是严重到了无可救药。
如果章鱼都休学了,那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叶阳希他们,会不?会也?
她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等过了大课间的二十分钟,又等了半节课,叶阳希始终没有回来,倒是班主任在课物理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一脸凝重地把许天奇和贝雷都叫走了。
班上的人立刻开始小声议论,大家都在猜测能让班主任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把人叫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田夏看着许天奇和贝雷走出教室的背影,心已经凉了半截,她甚至在想象,待会叶阳希如果回来收拾书包说要走,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直到中午放学,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原本热闹温暖的教室一下?冷清了下?来。
田夏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拿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给叶阳希打电话。
学校不允许带手机,更不允许在课堂上开机,如果打过去的时候正好校长在训话怎么办,岂不?是要罪加一等?
窗外的天空是B市秋天特有的颜色,灰蒙蒙的,似乎又要下?雨,云层压得很低,这样的天气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教室里的白炽灯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有些诡异,
田夏望着面前的作业题发了一会呆,接着便起身出了教室。
校长室的窗外,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田夏的眼眶瞬间便湿润了。
她一路从班主任的办公室找过来,许天奇和贝雷都不在,唯有叶阳希一个人站在校长桌前,微仰着下?巴,目光淡淡地盯着空中的某一个点,略显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
班主任也在里面,她正在和校长抱怨平时叶阳希有多么?多么?不?听话,作业不?交,迟到早退,逃课抽烟,种种劣迹真是数不胜数,这次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实在是难以管教。
校长听罢,摆了摆手,示意班主任先不?要说话。他转向叶阳希,问:“章余庆同学的事情与你有关吗?”
叶阳希淡淡答:“有关没关你都把我弄这来了,我无话可说。”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校长,你看……”
校长打断了班主任:“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叶阳希默不?作声。
校长又说:“在收你入校之前,我已经听说过你的事情,你以前是个好孩子?,是什么?原因?导致你成为现在这样,我无意追究的更深。但?我之所以答应你父亲让你在这里就读,是因为我相信你前两年的经历已经足够让你成为一个全新的人,我现在也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举动。但?如果你不?能据实相告,我恐怕只能对你做开除处理。”
叶阳希仍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随便。”
校长沉吟了一会,沉声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出了校长办公室,叶阳希看了眼时间,拨通了田夏的手机。
“吃了饭没,我来找你。”
“好。”
听见他下?楼的声音,田夏从隔壁的办公室里出来。
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望着田夏,班主任和校长都表现出了意外,尤其是班主任。
田夏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样勇敢,她假装自己并不知道章鱼已经休学的消息,如实地诉说了一遍自己是如何被他胁迫的过程。
从头到尾,叶阳希等人的名字,她只提了一次。
“既然是运动会期间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你现在才说出来?”校长的目光仿佛是在审视。
田夏紧张地攥起拳头,眼眶都红了,“虽然有了叶阳希同学的帮助,我得以脱离困境,但?我不?能确定这件事情如果告诉老师以后章余庆同学还会不?会再来胁迫我,所以我犹豫了。只是这几天,我又想到万一今后会出现更多和我一样受到章余庆同学欺凌的人,我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希望学校能给予我们一定的保护。”
班主任看出了她的紧张和无措,直以为她是被吓的,心疼的不?得了,“田夏,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