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燥热,吹到身上都是烫的,午后日头大,待在屋外就就跟待在蒸屉上似的。
而与外头的炎热不同,翰宣院的正房里则清凉舒适,紫檀嵌青白玉的雕花插屏隔热遮阳,罗汉床前的冰盘上放着一大块冰块,正冒出的丝丝凉意。
顾氏靠在迎枕上跟林芷柔说话,眼中含着亲和的笑意,“你这两日常来陪着我?,也该去陪陪你大表哥。”
林芷柔替顾氏打着扇,闻言摇扇的动作顿了顿,“我?……”
她不敢说那天自倾云轩出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去找过表哥了。她后来问过府上的下?人,得知表哥的腿上确实有伤疤但根本就不是像他说得那样骇人。
她这才明白过来,那日表哥是故意那样说,只是在考验她,可是她却因为害怕落荒而逃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再去找他。
顾氏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双上扬的凤目微蹙起,询问道:“怎么了?”
林芷柔吞吞吐吐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顾氏听后眉心一压,“你怎么如?此糊涂。”
林芷柔攥紧了手心,早就没有了主心骨,“姑母,大表哥他一定对我失望了。”
顾氏心里不虞,但还是宽慰她道:“你表哥会那么说,说明还是对你抱了期许的,你也别太泄气,平日里多关怀体贴些……他总会心软的,姑母也会帮你的。”
林芷柔点了点头,将顾氏的话听了进去。
顾氏心里盘算了一下?,道:“也差不多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你去请你表哥来一道用膳,就说是我的意思。”
“将这盘荔枝一起带去,你若是贴心些,就替他剥了出来……”
“芷柔知道了。”林芷柔脸微红,端起荔枝走了出去。
林芷柔走后,服侍顾氏的许嬷嬷接着替她摇扇,“奴婢瞧着,这位表小姐的心性还是浅了些。”
顾氏颔首道:“虽然温吞了点,但是胜在听话也乖巧,不然我也不会将人从乡下带上来……你找个机灵的丫鬟去服侍,也能提点着她。”
许嬷嬷笑着应是。
林芷柔到了倾云轩内,许是天太热了,院子里连洒扫的婆子?都不见一个。
看到书房的门半开着,林芷柔走上前往里看了看,空无一人。
她犹豫了一瞬,跨进了门槛,将手里的荔枝放到了案桌上。
正欲离开,一瞥眼,目光被镇纸压着的一副还未画完的画像吸引了过去。
画上的女子身形翩然,小到耳珰发丝,没有一处不精细,就连裙裾处那一朵朵小巧的鸢尾花都花叶分明。
尽管画中女子的五官还未画上,但仍能看出表哥在作这幅画时的用心。
林芷柔忍不住猜测,表哥画上所画的会不会是他心仪的女子。
看到画中女子耳朵上坠着的珍珠耳珰,她不受控制的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她戴的也是珍珠耳珰,虽然不是完全一样的款式,可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快了起来……这画上女子有没有可能是她。
“你在看什么。”
林芷柔猛的回过头,谢蕴清不知何时从偏室走出来,正站在绿透釉彩松竹文的高花瓶旁看着她。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透着疏冷。
林芷柔没想到他竟然在屋内,一时有些局促,道:“我?是来给表哥送荔枝的。”
谢蕴清视线不动,“有劳表妹了。”
他言语冷漠的样子让林芷柔心中怅然,可转念一想,或许是自己那日的举动寒了他的心。
谢蕴清走到案后,仔细的抚过画像,似乎连一点灰尘都不能沾染上。
林芷柔已然有几分将自己当?作是画中人的心思,脸颊微微泛红,拿起一颗荔枝剥了壳递给谢蕴清,“大表哥尝尝,是冰镇过的,很甜呢。”
谢蕴清不耐地睇了眼她捏在指尖的荔枝,见有汁水顺着她的手正往下?滴落,他速度极快的抽出画像。
看着那滴汁水落在案面上,谢蕴清眉心皱紧,仅剩的一点客气也没有了,“男女授受不亲,我?与表妹还没有熟络到这个地步。”
他将画像卷起置于身后的书架上,“表妹若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
送客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林芷柔脸色一白,谢蕴清的话让她羞愤难当,手中的荔枝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她咬了咬唇,强颜欢笑道:“姑母让我来请表哥一同去前厅用晚膳。”
谢蕴清头也不回,“我?知道了,你告诉母亲我晚些到。”
晚膳时,顾氏关切的给谢蕴清碗中添菜,“你弟弟的亲事已经近在眼前了,你是兄长反倒落在了你弟弟后面,母亲始终记挂着你的亲事……”
安静坐在一旁的吃饭的林芷柔紧张了起来,拿着玉箸的手微微捏紧。
谢蕴清慢条斯理地吃下?了口中的饭,抬眼看向顾氏,“母亲看中了谁?”
顾氏愣了愣,看了身旁的谢承一眼,见他事不关己地吃着饭,笑道:“这自然是要你自己看中了。”
谢蕴清从夏云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嘴,浅笑道:“若我有了中意的姑娘,定会第一个跟母亲讲的。”
林芷柔见他一眼都没有朝自己看来,心里已经知道那画上的女子必然不会是她。
想起自己的自作多情,林芷柔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顾氏朝她看了一眼,她若此刻再把林芷柔给推出来,等于是驳了自己说的话。
顾氏知道,谢蕴清表面对她恭顺,实则心里始终对她怀有芥蒂。
他看似对谢家的家业不争不抢,但她必须留一手,想让他娶林芷柔也是为了日后能拿捏住他。
见谢承从净室出来,顾氏上前扶着他坐到床上,体贴的替他捏肩,试探着道:“老爷,你觉得把芷柔那孩子?许给蕴清如?何?”
谢承闭着眼沉吟片刻,道:“他不是说了,若是有心仪的就会来跟你讲。”
顾氏心里一紧,不知道他是在帮着谢蕴清说话,还是真的一点也不关心,她沿着谢承肩膀捏到手臂,轻声道:“我?也是看芷柔性子娴静……与蕴清正相配,你也知道那孩子?……总要找个能照顾他的。”
谢承道:“让他自己决定吧。”
那日叶柔的话他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确实对儿子有亏欠,这么多年来他对他不闻不问,这件事,就按他自己喜欢的来吧。
顾氏心里有不满,但知道此刻再说只会适得其反。
谢承问道:“给苏家的聘礼准备的如?何了?”
提起此事,顾氏就像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她放下手坐到了一边,“都准好了。”
谢承看了她一眼,知晓她心里有怨,但事情已成定局绝对不会改变。
他侧身躺了下?来,道:“那就好。”
顾氏转过身去看他,见他已经闭上了眼,只能恨恨的咬了牙躺下来。
……
苏语凝又失落的从最西边院子里走了出来。
“月儿,都多少天了?”苏语凝蔫蔫的问。
西边院子有一处矮墙,她记得从前二少爷惹了小姐不高兴,就会想着法子?从矮墙那处扔有趣的玩意儿进来讨小姐开心,不过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没想到小姐自打那次游湖回来之后就日日都会跑来看一次,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回。
月儿想了想道:“有十多天了。”
头两天苏语凝还想着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他,又过几日,她就开始惦记着谢予安怎么还不来找她,再?过几日,她会想是不是自己也让他生?气了……直到现在苏语凝已经茫茫然的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和?好。
方嬷嬷坐在廊下?摘豆子?,远远看见到两人走来,放下手中的东西拍了拍手上前。
苏语凝皮肉白嫩,被日头一晒红的都比旁人要明显。
方嬷嬷看她额头都沁出了汗,忙捏着袖摆给她扇了扇,道:“这么热的天,凝姐儿怎么又跑出去了?”
苏语凝坨红着小脸,闷声道:“我?去矮墙那里了。”
这么多年,方嬷嬷早都忘了谢二少爷曾经往矮墙内掷东西的事了,皱眉道:“那又没什么可玩的,凝姐儿去那做什么?”
苏语凝不说话了,垂着头回了屋。
方嬷嬷见她闷闷不乐的,回头问月儿,“出什么事了?”
月儿不敢胡乱说话,那天的事可不是小事,一句说错那都是要出大乱子的。
方嬷嬷是个急性子,见她吞吞吐吐的,扯着她的手臂道:“你倒是说啊。”
月儿有些迟疑,道:“小姐是在等谢二公子送东西过来。”
“送东西?”方嬷嬷想了一瞬,才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从前小姐是从那个院子里捧回来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二少爷送来的。
方嬷嬷去后厨端了碗苏语凝最爱吃的荔枝膏水,推门进去。
见苏语凝垂着头摆弄手里的布娃娃,笑道:“凝姐儿,吃荔枝膏水了。”
苏语凝被荔枝膏水吸引了注意,眼睛一亮,舔了舔嘴瓣将碗接了过去。
一口冰凉清甜的荔枝膏水下肚,苏语凝惬意眯起了眼,随即又抿起嘴,看着方嬷嬷笑的狡黠。
方嬷嬷不解,“凝姐儿笑什么。”
苏语凝捧着碗又吃了一大口,“嬷嬷怎的忘了,今日我们已经吃过一碗了。”
“诶哟。”方嬷嬷佯装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凝姐儿早就知道了怎么也不说。”
苏语凝高兴的吃着荔枝膏水,以往嬷嬷总不准她多吃,这回能吃两碗,她才不说呢。
方嬷嬷见她心情好了,于是问道:“凝姐儿去矮墙那,是在等二公子?”
苏语凝翘起的唇角又垮了下?去,轻轻点点头。
方嬷嬷又问:“是二公子与你说好了,让你等在那处的?”
苏语凝摇头。
“这……”方嬷嬷语窒了一瞬,两人既然没有说定,那就怪不得二公子,毕竟不是孩子?时候了。
“二公子是怎么让我们凝姐儿生气了?”
苏语凝又不吭声了,她还记得三姐姐告诫她的事,知道不能说。
方嬷嬷更觉得奇怪了,凝姐儿性子温顺乖巧,但却格外执拗,她不愿意说的事没点本事还真的问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