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没有问尉兰到底想明白了什么。尉兰还是很迷茫,而且很?痛苦,尸体上流下的腐蚀性液体?都快流到了他脚下,顾青没法在这样的环境下走进他的内心、聆听他的想法。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洞口,只见飞碟状的录像机还在空中盘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信号光,忠实地记录着溶洞里发?生的一切。
如果?翻看录像机录下的视频,或许就能看到刚才尉兰的模样……
顾青缓缓将录像机、电脑、三维扫描仪收回铝制行李箱中,无数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激荡。拎着行李箱走过柴火堆,他面色阴郁地看了眼十字架上还没找回灵魂的丁氏姐弟,微不可闻地吸了口气,随即平举起右手,毫不犹豫地把行李箱扔进翻滚沸腾的黑色液体?中。
扔了最值钱的,接下来就容易多了,他从裤袋中搜出早已损坏的耳机和眼镜,同样扔进了青铜大鼎。
这些现代科技可以让不在场的人了解事情的经过,帮他省下了很?多麻烦,但以他对特别行动部乃至联盟的了解,这段视频一定会给尉兰带来不小的麻烦。
脑部都损伤成那样了,还能一把控制住疑似被邪神附身的穆英,联盟上下谁还敢让他监外服刑?恐怕连普通的监室都回不去了。
顾青几乎可以想象,上面知道尉兰在此次事件中起的作用后,一定会立马终止协议,把尉兰关进最为严密的禁闭室中,直到他彻底死在手术台上。
但没有视频记录、没有任何能证明尉兰不是个普通人的证据,可诠释的空间就大得多了……
“兰,我们先出去。”顾青对着他们来时的道路扬了扬脑袋。
穆英被封闭到岩壁之中,召唤邪神的祭祀被中断,徒手剖心的八个人死了四个、跑了一个、一个封在岩石中不知是死是活,还有两个被紧紧绑在十字架上,丧失了行动能力,剩下的就是分析与善后工作。
不过这分析和善后,肯定是需要联盟派来更高级别的人员来做的,大概也?是特别行动部,虽然特别行动部在这次行动的前期工作上,准备得还不如单枪匹马的劳拉艾琳。
山洞外还是只有几个牧帕警察在巡逻——果?然,上面还在把这次事件当做涉及一点超自然能力的邪|教祭祀事件处理。
顾青问了问时间,现在是1764年8月2日的下午四点,也?就是他们来到牧帕的第二天——穿过一道时间结界,让他们的时间少了整整一天。被他们跳过去的这一天里,穆英从风度翩翩的博学老者,变成了每个人心中最大的梦魇。
而莱夏又穿过了一道时间结界,可能要再过一天才能出现。
顾青借用牧帕警员的手机,向云玥简单汇报了情况,把他们和穆英之间的?斗说得更加激烈,并把最终一击的功劳“让”给了劳拉艾琳。
一个小时后,他和尉兰暂时获得了自由,并决定去附近有名的星夜小镇住上一晚,第二天再和莱夏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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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星夜小镇非常漂亮,鹅卵石铺成的道路旁是颜色造型各不相同的尖顶小屋。小屋依山而建,最底下的那一排则傍着星湖,是各具特色的商铺。冬日里,无论是底下的商铺还是山上的民居,窗户上都会布置一圈霓虹灯串,一直铺到小屋前的杉树上。一到傍晚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把灯串?开,造成山上是万家灯火,水里是璀璨星光的景象。
湖畔,刺|激味蕾的热气从卖小吃的橱窗中扑腾出来,从食客手上刚出炉的美味中散发出来,在冬日的冷空气里液化成水珠,到处都是氤氲一片。尉兰本来走在顾青身后,顾青故意放慢速度,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就并排走在了一起。
“录像机的事,谢谢你。”尉兰忽然低沉着嗓音开口。
顾青望着前面摆到街上的一大排餐桌,和不惧寒冷围着蜡烛谈笑风生的食客,轻轻笑了一声:“也?谢谢你,拯救了这里所有人。”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突然就控制住了,被邪神附身的那个人?”
顾青依旧是笑,思绪渐渐飘到了仿佛过去了很?久的时光里:“也?许我早就知道。”
他心里说道,你还记得我多次让你对判决进行申诉吗?我那时的理由就是并不是你炸毁的奇珍号,而是附在你身上的未知存在。但他不想做在尉兰的伤口上撒盐的事情。
温暖的灯火出现在尉兰看不出情绪的眸子中,那张苍白病态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一点笑意:“我可以……你找个时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想,让人知道。”
好死不死,顾青的肚子突然发出了不争气的抗|议声。
他的笑容终于轻松起来:“我有点想吃刚才那家店的酱肉油饼。”
他们现在或许应该找家餐馆坐着吃饭,但他们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的时间很多,这却是尉兰第一次有了向他敞开心扉的意思,他有点舍不得这种湖边漫步的感觉。
那家油饼店做的油饼很?香,橱窗前竟还有五六个人在排队。光从衣着扮相上来看,很?难分辨出是当地人还是来自北大陆的游客,不过他很?快听出,前面排队的两人说的都是牧帕当?地的方言。
南大陆并没有使用另外的语言体?系,但各国都有相应的方言。顾青听方言听惯了,很?快就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
一个身材消瘦、戴着眼镜的男人,对前面一个挺着大肚皮、穿着厚重皮袄的男人说道:“沃夫,你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看到没有,好多警察围在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
中年发?福男人沃夫摇了摇头,面色变得有些沉郁。
消瘦男人没得到回应,似乎感到有点尴尬,自顾自地叹道:“唉,这世道越来越不平静,我的工作也?越来越难做了,山上要真出了事,房子哪还卖得出去?好几处房子在我那里挂了快三年,再这样下去,大家就都移|民到北大陆去了!”
沃夫回过神来,呵呵笑着:“你当?北大陆房产就有市场?大家都精明得很?,谁都知道世道不太平,买房子干吗?你跟着我|干得了,反正世界末日来了,人们也?要喝酒!”
原来这两个人,一个是房屋中介,一个是酒厂老板或者酒吧老板。
顾青没有继续听他们说话,而是半转过身,偷偷打量着身后的尉兰。
尉兰系着红色和驼色相间的羊绒围巾,穿着黑色长款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微微眯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看上又有点过去的样子了。
“就是头发?还短了点。”想着尉兰这些年来受过的苦,顾青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与苦涩,“现在我也?是体会过精神穿刺之苦的人了,但可能还不及他苦难的万分之一。让一个人对一件事完全断片,哪怕稍微回想一下,都会感到和我之前相差无几的疼痛,那得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哪怕被电锯怪人追赶,也?不至于这样。”
尉兰感受到他的目光,目光保持着微微向下的角度,略带歉意地说:“我可能想明白一些事情了。不过,都是我的猜测,我还是想不起来。”
“想着要是难受,就别去想。”顾青温和地道,“等回了沧京,有的是时间。”
尉兰大概又想到了自己在控制住穆英后,对顾青说的话。他的思维很跳跃,这次回来后变得更加明显了,在很多人看来,这都是他逻辑混乱、智商降低的表现。
然而,顾青其实不是非要听尉兰的分析,那时,他虽然处于一种大脑被电钻穿刺的剧烈疼痛中,虚弱得只能勉强依靠石柱而坐,却还是听到了占据穆英身体?的邪神对尉兰说的话——
“你是很好的材料,已经成型的祭品,但你的灵魂属于无殇者,我不会再使用你。”
有了这句话,他便是再蠢,也?大致能猜到尉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对穿着滑雪服、背着滑雪板的男女,拿着热气腾腾的酱肉油饼从他们旁边走过,顾青突发?奇想地道:“明天陪我去滑雪,好不好?我重生到这个时代,还没有玩过这个。”
尉兰听到顾青要滑雪,似乎有点恍惚,半天才点了点头,接着又垂下了眼睑:“我也?……很久没滑了。”
顾青胸口又酸又胀,勉强地笑着:“那你等下可要吃饱了。”
“好。”尉兰颔首道。
二人又一次陷入到沉默当?中。按照他们原本的性子,其实都不是不爱说话的人,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打把尉兰接回家的第一天起,顾青就很想问问他,二十?年前,他真的是厌恶他到了极致,还是另有原因。但他知道,一旦说出口,便是揭开了他们之间那张保护着两人的窗户纸,就连他们现在的关系都有可能不保。
而顾青已经开始享受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酱肉油饼是牧帕当?特的特色美食。牧帕人口比银沧少很?多,人均占地面积多很?多,生活相对平静单调,食物也相对简单粗暴,没有银沧那么复杂多样。刚从油锅中捞出来的油饼炸得枯黄焦脆,上面铺洒着厚厚一层经过特别调制的酱肉,是十足的垃圾食品,也?能给人十分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