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兰头痛欲裂地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灯光亮得刺眼的小型仓库,仓库中的货物都被清干净了?。他双手被反铐着,像个死人一样趴在仓库的地上,一?路被拖出了一?长串血迹。血是从他脚踝上流出来的,或许还有他脑门上的血,反正他浑身上下?都在疼痛,也无所谓到底是哪里。
他用手肘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发现脚踝上的伤口还没有得到处理,连简易的包扎都没有包扎一下?。脚踝上的血管不多,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了?,但子弹还嵌在骨头里面,也没有做清洁和消炎,这样很不好。
仓库中没有别的人,也没有他能感受到的电子信号。他在心里期盼着等下?能有保安单独过来查看他,那样他就可以“指挥”着这名落单的保安替他处理伤口,哪怕给他一?杯水、一?颗消炎药都是好的。可是没有。
头顶的灯像一个个小太阳一样照射着仓库中的每一寸地方,也慢慢蒸发走了?他体内的水分。烧灼感无处不在,连睁开眼睛也渐渐成了?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可还是没人过来给他送水。
“这是想把老子活活烤死!”他把自己变成一?个蜷缩的姿势,试图让双手通过?脚底绕到身前,但失败了?,手腕快要折断的剧痛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不想在废了?双脚的情?况下又失去双手。
随即,他抵着仓库的墙壁,让自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脚上完全不受力,不过?好在这间仓库真的很小,把自己贴在墙壁上,不一?会儿就勉强“走”到了仓库的不锈钢拉门那里。
卯足力气,他把自己一?把撞向了?不锈钢拉门:“开门!我要喝水!我要上厕所!”
一?撞过?后,他毫无悬疑地跌倒在了地上。跌在地上也没什么,反正他的脚踝不能受力。他曲起膝盖,调整成一?个较为轻松的坐姿,然后把耳朵贴上拉门,偷听外面的动静——好消息是,这些?东临人果然没有放着他不管,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坏消息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任何的回应。
“都不敢靠近我,看?来是有人打过?招呼了。”他在心里说道,“但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
他闭上眼睛,身上涌起一股狠劲,灵识骤然展开到最大,一?瞬间,他几乎感知到了半径十米内所有人的意识所在。谁知道灵识这次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眼前的景象又变成了?那种带着烧灼感、并不彻底的黑暗——那不是灵识感知到的世界,只是他在强光下?闭着眼睛。
他几乎悲哀地察觉到,自己对心力的控制力竟比之前还要弱了许多!
“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他痛苦地想着。
“你还知道怕死?”心又开始说风凉话了?,“你要真的怕死,就不会在我那个太像中陆人的后裔刺死我的那一下?选则自戕。你们这些?可怜的中陆人,心力修炼不够,不能脱离肉身而存在,肉身一死,意识也就随之消散了。在我创造的法则之下?,这些?意识不会消散,而会与我的世界融为一体。你倒好,既不愿意与我的世界融为一体,又不愿意放弃西陆的法术,而是在我的法力快要消失的时候自戕,和我比赛谁消失得更快,你说你是不是胆子很大?你哪有那么大的把握,那种情?况下一?定?会被救回来?”
“咱们中陆人对精神力的控制虽然不太在行,对三维物质的控制还是很牛逼的。”尉兰像个末路狂徒一?样笑着,“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对你那个世界的匆匆一?瞥,的确让我收获良多呀!”
心被呛住了——尉兰所走的修炼道路,是古西陆人最原始的修炼道路,相对于为了?法力献祭出自己的灵魂、结果渐渐被他同化的卡拉圣殿众人,他不但能习得真正的“法术”,还能保持独立的灵魂,实在让心羡慕嫉妒恨。
“我很羡慕你,你就像最开始的西陆人,还没有走上共享意识这条邪路。”心说。
“不过?你羡慕的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尉兰道。
“未必是死路,或许是生机。你们中陆人不是有句古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直你个头啊!”尉兰在心里痛骂。
他感觉自己确实要死了,要么死于缺水,要么死于发炎,或者?同时死于缺水和发炎。
果然,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发烧了,烧得迷迷糊糊的,被灯光烤得发热的不锈钢门都变成了?他降温的工具。他将?脑袋抵在拉门上,一?下?一?下?地磕着,希望能引起门外保安的注意。
他的感官正在随着高烧渐渐变得迟钝,思维也渐渐收缩成了?一?条线——我为什么要在心圣世界快要消失的时候自戕?
他不是个不怕死的人,相反,从一颗长在培养箱中的大脑活成现在这副模样,他自觉还挺不容易的。这么不容易的生命,他理应去珍惜。
可在杨刺死心圣的最后一刻,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人在告诉他,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是蔚蓝科技的总裁,一?杆子人的希望,所有进入遗迹的人当中,他一?定?会得到最快、最好的救援,他也在进入遗迹前给自己做好了安排,就算在太空中爆体,也会有人第一?时间把他抢救回去。所以,就算是自戕,他也不会真正死去,他最多不过?是濒死而已。
可为什么是濒死?
心说了,在遗迹中死去的人,会被同化到他创造的世界意识当中。可为什么濒死的状态,也让他窥见了?一?部分神族的法力?
从那以后,意念好像真的就不止是意念,而变得像可以被控制的物质一?样?哪怕特别的微弱,微弱到他自己有时都感觉不到,可它的确是存在的,就像骨骼、肌肉、内脏一样,实实在在的存在。
世界终于暗了?下?来。他不知道是因为死亡的到来,还是因为灵识的展开。
“其实,你并不需要把二者?区分得太开。”心在他心里说道。
尉兰尝试着放下对死亡的抗拒,仔细地观察这个濒死的世界。画面开始变得细腻起来,他看?到了门外看?守他的三名保安。他们站在离不锈钢门有一?段距离的走廊上,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更远的地方还有一?名保安,正持枪严阵以待。
再远一?点,他的灵识也看?不清楚了?,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团白光。
“这有什么用?”尉兰道。
“很快你就知道有什么用了。”
保安们的灵魂之光渐渐黯淡下?去,一?团离他更近、更为耀眼的光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像太阳一样,把所有的星星都比得黯然失色。接着,这团光芒有了?形象,那是一条仿佛钻石雕刻而成、却比钻石更加柔软细腻的白色人鱼。
尉兰却没有之前见到这条人鱼的喜悦与愉快,他感到自己灵魂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嗤笑:“果然是你。”
果然是他。他早该想明白了,为什么他永远只在展开灵识的时候注意到这条人鱼,为什么这条人鱼的灵魂之光比其他人要明亮太多,为什么一?条生长在培养箱中的“人鱼”,能拥有超出常人的理解力,仅仅凭他的记忆就判断出了他生长的环境……
那哪是什么人鱼?那完全就是一缕强大到可以左右实质的“意识”,或者?说早已“消失”在地球上的西陆人!
西陆人……他们真的消失了么……
人鱼少年安静地看着尉兰,像一尊雕刻得过?于细致、过?于柔美的神像。尉兰忽然觉得几天前的自己很好笑,那时他还认为人鱼的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可现在他才明白,这不是“关怀”——人鱼的眼里并没有活人的喜怒哀乐,只有高等物种看?待低等生命的好奇与悲悯。